四月二十日发生的可怕遭遇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我在写这段故事的时候,依然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写好后,我又把这个故事重读了一遍,我把它念给康塞尔和尼德·兰听。他们觉得我所写的很准确,跟实际发生的差不多,就是还不够生动。但是,想描绘这种场景,只有我们当代诗人中最有名的一位,也就是《海上劳工》的作者《海上劳工》的作者,指法国浪漫主义文学代表作家维克多·雨果(1802—1885)。才能有这样的妙笔。
我上面已经说过,尼摩船长悲痛万分地看着大海。自我们上鹦鹉号以后,这是他失去的第二个同伴。这个同伴死得太惨了!这位朋友被章鱼的粗大触角压扁,窒息,扭断,被它铁一般的硬牙咬死,无法跟他死去的同伴们一样地在珊瑚墓地安静地长眠!
对我来说,在这次战斗中,那个不幸的船员最后所发出的绝望的呼喊把我的心肠都撕碎了。这个可怜的法国同胞,忘记了他在船上约定的语言,不由自主地喊出了祖国的母语!也就是说,在鹦鹉号所有的船员中,在跟尼摩船长紧密团结在一起的船员中,在和他一起躲避人类的同伴中,有一个是我的同胞!在这个显然由不同国籍的人员组成的神秘团体中,代表法国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是不断萦绕在我心头中的难题!
尼摩船长回他的房中去了,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没看到他。假如我从鹦鹉号——这是因为他是鹦鹉号的灵魂,这艘潜水船完全受他的影响——来判断,他应该是痛苦、失望和犹豫不决的。鹦鹉号不再保持一定的方向,它无目标地走来走去,就像一具死尸,随波漂流。它的螺旋桨已经恢复了,可以自由转动了,但现在它几乎没什么用处。潜水船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流,不忍心离开它最后一次战斗的场所,那个吞噬了他的一个亲人的海域!
就这样过了十天,直到了五月一日,鹦鹉号在巴哈马运河的入海口望见巴哈马群岛后,又向北方的海域航行。于是,我们沿着这一带海域的最大河流的行驶,这河有它自己的边岸,自己的鱼类和自己的温度,我称这河为墨西哥暖流。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条在大西洋中自由流动的暖流,它的水跟大西洋的水互不相混。它是一条咸水河流,比周围的海水更咸。它的平均深度是三千英尺,平均宽度是六十海里。在某些区域,它的水流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公里。它那不变的水量比地球上任何暖流的水量都要大得多。
墨西哥暖流的真正水源,它的发源地,是由莫利船长发现的,在比斯开湾。它的水在比斯开湾中,颜色比较浅,水温也不高,但已经开始形成暖流了。它向南流,沿赤道向非洲走。水流受热带地区酷热阳光的蒸晒,逐渐变得温热起来,接着横穿大西洋,到达巴西海岸的圣罗克角,然后分成两股支流,一个支流流入安的列斯群岛的海中,尽量吸取那里的温热水分。在这个地方,墨西哥暖流开始担任平衡器的职责,负责恢复海上温度的平衡,以及把热带海水跟北极海水混合起来。这条暖流经过墨西哥湾时,水温又得到大幅度的升高,到达了白热程度,然后沿美洲海岸奔向北方,一直流到纽芬兰岛。接着与戴维斯海峡的寒流的交汇,并在寒流的推动下,转折向西,重新流入大西洋。暖流到北纬四十三度的地方又分为两支,其中一支受东北信风的作用,再回到比斯开湾和亚速尔群岛的海域,另一支则流经爱尔兰和挪威海岸,一直流到施皮茨群岛,在那里,它的温度降至四度,形成北极不结冰的海域。
这时鹦鹉号就在这条暖流上航行。暖流从十四法里宽、三百五十米深的巴哈马海峡流出,以每小时八公里的速度流淌。这种速度越向北去越慢。这种规律性有其存在的必要,因为已经有人指出,如果暖流的速度和方向改变了,欧洲的气候就将变得紊乱,由此导致的后果十分严重。
中午的时候,我跟康塞尔坐在平台上。我告诉他关于墨西哥暖流的一些特殊性。当我把话说完时,请他把手放到水流里。
康塞尔照我说的做了,令他吃惊的是,他没有丝毫冷或热的感觉。
“这是因为,”我对他解释,“墨西哥暖流从墨西哥湾出来,它的水温跟人的体温没多大的差异。这股暖流是座巨大的暖气炉,能保证着欧洲沿海气候的温和,使其四季常青。按照莫利的说法,这股暖流的热力如果能全部被利用起来,它供应的热量,足以使像亚马孙河或密苏里河这样大的河流,永远保持熔点的温度。”
这时,暖流的速度是每秒二点二五米。它的水流跟周围的水流差别很明显,这导致它受压挤的水明显高出洋面,从而使它的暖水与海中冷水之间造成不同的水平。此外,暖流的水色偏深,并且富于盐质,它蓝靛色的水流和周围绿色的海水截然分开。当鹦鹉号跟加洛林群岛处在同一纬度时,船的冲角已经进入了暖流,而它的螺旋桨还在海水中搅动,这就使这两种水流的分界线更加明显了。
很多的生物被这个暖流夹带着。地中海中很常见的船蛸,成群地在这股暖流中游动。软骨鱼类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尾巴纤细、几乎占身体三分之一的鳐鱼,长二十五英尺,身体呈一个宽大的菱形;一些长一米的小角鲨,头大,嘴短,尖尖的牙齿排成好几列,身上布满了鳞片。
在硬骨鱼中,我注意到了这一海域特有的灰隆头鱼;虹膜像闪动的火光的黑三棱鱼;长一米,大尾巴上竖着一些小齿,发出轻微叫声的石首鱼;我前面已经提到过的脊索鱼;蓝色身体、其中布满金线银线的高里费鱼;身上的颜色能与热带最美丽的鸟类媲美,堪称海洋中真正彩虹的鹦嘴鱼;头呈三角形的灰白丛鱼;浅蓝色的无鳞菱形鱼;文着一条条形如希腊字母t的黄带子的两栖鱼;身上长有密密麻麻褐色小点的小虾虎鱼;头银尾黄的双翅鱼;种类繁多的沙丁鱼;身材修长,闪着柔光的鲻鱼,拉塞拜德曾养过这种鱼当观赏用;最后是一种美丽的美洲高鳍石首鱼,这种鱼十分好看,身上挂着“勋章”和“绶带”,经常在这个不把勋章和绶带当回事的国度的海岸边游弋。
我还得补充一点,在晚上,尤其是有暴风雨威胁的天气时,墨西哥暖流的水,磷光闪闪,可以和鹦鹉号的舷灯相媲美。
五月八日,我们横穿墨西哥暖流,向位于北卡罗来那州附近的哈特拉斯角驶去。这里湾流的宽度是七十五海里,深度是两百一十米。鹦鹉号继续漫无目的地航行。船长好像取消了所有的管理和监督了。我得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实施逃跑计划的话很可能成功,的确,在有人居住的海岸,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藏身之处。海面上,有许多汽船往来行驶,它们是从纽约或波士顿开往墨西哥湾的定期船只,还有一些小的二桅帆船穿梭在美洲沿海。我们很有希望得到这些船只的收留。所以,现在是一个很好的逃跑机会。即便鹦鹉号离美国海岸还有三十海里,但对逃跑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不过,一个意外的情况破坏了加拿大人的计划。那就是天气变得非常糟糕,不利于逃跑。我们靠近了这带常有暴风肆虐的海域,墨西哥暖流正是台风和旋风产生的源地之一。在一只脆弱的小艇上与凶猛的风暴和海浪相搏斗,无疑是白白送死。尼德·兰本人也同意这种看法。因此,对被思乡病疯狂折磨的他来说,虽然只有逃跑才能治疗,但现在他也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忍耐了。
“这一切必须结束了,”那一天他对我说,“对这事我们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决定。您的那个尼摩船长离开了陆地,又向北航行了。但我得对您说清楚,南极我已经受够了,我可不愿意再跟他到北极去。”
“那怎么办,尼德?这时候,现在逃跑是不可能的!”
“我还是坚持我以前的那个主意。必须好好和船长谈一下。当我们在您的国家的海域时,您并没有跟他说。现在到了我的国家的海域了,我要跟他挑明了说。再过几天,鹦鹉号就要到达跟新苏格兰同一纬度的地方,在那里,靠近纽芬兰岛的地方有一个大海湾,圣劳伦斯河的河水就流入这海湾中,圣劳伦斯河是我的河,是我生长的城市魁北克所在的河,当我想到这件事时,我的心中就有一股怒火,我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您等着看吧,先生,我情愿跳到海中去,也不愿留在这艘潜水船上!我快被闷死了!”
加拿大人明显是忍无可忍了。他那火暴的脾气使他不可能忍受这无限期的监牢生活。他的容貌一天天憔悴,他的性格也愈来愈暴躁。我能感觉到他所忍受的痛苦,因为我的思乡之情也越来越强烈。差不多七个月过去了,任何陆地上的消息都得不到。此外,尼摩船长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脾气也改变了,尤其是在那一次跟章鱼的战斗后,他越来越沉默寡言,这所有的一切都使我不安。我发现自己心中已经没有了初上鹦鹉号时的激情。待在这专给鲸类动物和其他海中生物栖息的环境中,只有像康塞尔这样的佛兰蒙人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真的,假如这个老实人长得是腮而不是肺,我想他一定会成为一条十分了不起的鱼!
“先生,你认为怎么样?”尼德·兰看我不说话,立即又问道。
“那么,尼德,您是要我帮你去问尼摩船长,问他到底对我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吗?”
“是的,先生。”
“他打的主意早已经跟我们说过了,还要再问一下吗?”
“是的。我希望最后一次把这件事搞清楚,请您代我再问问,就只以我的名义问他。”
“可是我很难碰到他。而且他好像也在躲着我呢!”
“那您就更应该去找他了。”
“好吧,尼德,我一定会问他的。”
“什么时候呢?”加拿大人坚持地问。
“当我碰见他的时候。”
“阿龙纳斯先生,您还是让我去找他,好吗?”
“不,还是我去找他。我明天就去……”
“今天就去。”尼德·兰很固执地说道。
“好。那就今天去找他。”我答应加拿大人。如果是他自己去的话,一定会把整个事情搞得一团糟。
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打定主意去问船长,我想立即把事情办完,我觉得把事情办完比等待决定要好。
我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房中,我听到了尼摩船长的房中有脚步声,不应该放过这个和他碰面的机会。我敲了敲他的门,没有回应。我又敲了一次,然后用手转动了门把手。
我走进去。船长在里面。他正趴在他的工作台上,没听到我的敲门声。我决定这次不问清楚就绝对不出去,于是我向他走去。船长突然抬起头来,双眉紧蹙,口气生硬地对我说:
“是您啊!教授,您来干什么?”
“我想和您谈谈,船长。”
“可我现在正忙着,先生,我在工作。我给了您独处的自由,难道我自己就不能享受这种自由吗?”
这种待客方式真令人丧气。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什么,我决定先洗耳恭听。
“先生,”我平静地说道,“我想和您谈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什么事这么急,先生?”他嘲弄地问道,“难道您发现了某个我还没有察觉到的东西吗?大海向您展示了什么新秘密呢?”
我们两人想的不是一回事。就在我准备回答之前,他指了指摊开在桌上的手稿,口气很严肃地对我说:“看吧,阿龙纳斯先生,这是一部用好几种语言书写的手稿。它包含了我在海洋方面的所有研究。如果上帝许可的话,这本手稿应该不会跟着我一起消失。这本手稿已经署上了我的名字,并加上了我一生的经历,它将被装在一个密封的小盒子里。鹦鹉号的最后一个生存者将把这个盒子投入海中,让它随波逐流。”
署上了他的名字!还有他自己撰写的一生的经历!那就是说,他神秘的一生总有一天会被公开了?但这时,我顾不上这些,只是想到他的这番话可以做一个很合适的开场白。
“船长,”我说,“您想这么做,我很赞成。因为不应该让您的研究成果失传。但您使用的方法是不是太过原始了。谁知道海水把这个小盒子送到哪里去呢?它又会落在谁的手里呢?难道您就不能找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吗?这件事如果由一个人来做,不是更好吗?”
“绝对不行,先生。”船长激动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和我的同伴,我们随时准备着保护这份手稿,前提是您让我们恢复自由。”
“恢复你们自由!”船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是的,先生,我想问您的就是这个问题。我们在您的船上已经待了七个月了,我今天以我的同伴和我的名义来问您,您是不是想把我们永远囚禁在这船上。”
“阿龙纳斯先生,”尼摩船长说,“我今天要告诉您的答案,和七个月前我说过的一样:无论是谁,上了鹦鹉号就不能离开它。”
“您这是要把奴隶制度强行加在我们头上!”
“随便您怎么命名吧。”
“但是,奴隶随时随地都保留有恢复自由的权利。不管他们采用什么手段,都会被认为是正当的!”
“这个权利,”尼摩船长回答,“谁否认你们有?我想过用誓言把您们束缚住吗?”
船长两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我。
“先生,”我对他说,“再次说起这件令您不快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是,话既然说到了,就一定要说清楚。我再重复一遍,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个人的问题。对我来说,研究是一种解脱,一种有力的转移,一种吸引,一种激情,可以让我忘记一切。与您一样,我也是个不求名利的人,我只有非常小小的愿望,想把自己工作成果,有一天放在一个防水的盒子里,任其随风浪的漂流,遗赠给有缘人。说白了,我能了解您的某些方面。我可以佩服您,跟着您,并没有什么烦恼和不快。可是,您的生活有其他的方面,这让我觉得很复杂和神秘,就是这一部分,迄今为止,我和我的同伴都丝毫不了解。甚至当我们为你们提心吊胆,为你们的某些痛苦而难受,为你们的智慧和勇敢而备受鼓舞时,我们也必须把这种感情压抑在心中,不能显露出来,这种感情是看到美与善或者遇到敌人或朋友而应该流露出来的情感。就是这种感觉,我们对所有牵涉到您的全是陌生的这种感觉,使得我们现在的处境越来越难以忍受,特别是对尼德·兰来说,就更是这样。您有没有想过,对自由的热爱,对奴役的憎恨,很可能使像加拿大人这样性格的人心中产生可怕的报复念头,他可能想的,可能计划的,可能要做的……您心中难道没有想过吗?”
我停下不说了。尼摩船长站了起来说:
“尼德·兰想的,计划的和要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切随他的便吧!又不是我把他找来的!也不是我高兴把他留在船上的啊!说到您,阿龙纳斯先生,您是能洞悉真相的人,是那种不说也会明白的人。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再回答您了。您这是第一次来谈这个问题,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如果有第二次,我连听都不会听。”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只有退了出来。从这一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我把谈话的内容说给我的两个同伴听了。
“现在可以清楚地知道,”尼德·兰说,“对这个人,我们不能再抱有任何期待了。鹦鹉号现在正在接近长岛,所以不管天气怎样,我们逃之夭夭吧。”
可是,天气却愈来愈坏,暴风雨迹象已经显现。天空灰蒙蒙的,还带有一点乳白色。遥远的天际,乌云密布,一些低层的云很快地逃离开了。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浪翻滚,除了喜欢跟风暴做朋友的那一种海燕外,所有的鸟都不见了。气压表的下降很明显,这表示空中的湿度很高,水蒸气很多。在空气中饱和的电离子的作用下,晴雨表里的混合液体分解了。暴风雨就要来临。
暴风雨在五月八日那一天开始,准确地说,正当鹦鹉号跟长岛在同一纬度上,距纽约航道只有几海里的海面上航行的时候,暴风雨降临了。这一次,我可以描述这场暴风雨,因为,不知尼摩船长哪种念头作祟,他没有让鹦鹉号潜入海底,而是要它在海面上与暴风雨作斗争。
风从西南方吹来,开始是强风,就是说,每秒的速度为十五米,到了下午两点左右,速度就达到每秒二十五米。这已经是暴风的速度了。
尼摩船长站在平台上,面对猛烈的暴风,屹立不动。他腰间捆着一根绳子,所以可以抵抗阵阵冲来的巨浪。我也登上平台,也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尽情地欣赏着风暴,和这个不怕风暴的与众不同的人。
一片片巨大浓云向波涛汹涌的海面扑去。我再也看不见那种在大旋涡中形成的一波一波的小浪,所能看到的,只有煤黑色的长波大浪,而且是一浪接一浪而来,逐渐地,浪峰越来越高,互相激荡。鹦鹉号时而侧身卧倒,时而像桅杆一样屹立,左右晃动,前后颠簸,让人为之担心不已。
快五点钟时,暴雨也降临了,而巨浪和暴风并没因此平息。暴风以每秒四十五米,即接近每小时四十里的速度急速浅见。在这种情况下,它可以掀翻房屋,把屋上的瓦片全部揭下来,能折断铁栅栏,能让一架二十四厘米口径的大炮移位。不过,在暴风雨中间的鹦鹉号验证了一位工程师的话:“精良的船只可以挑战大海上的一切困难!”这不是一座会被海浪击碎的坚石,而是一只活动的钢铁纺锤,很容易操作,它不用绳索,不用桅樯,就能经受狂风暴雨的洗礼且最终安然无恙。
其间,我仔细地观察起扑面而来的海涛。它们蹿至十五米高,宽幅是一百五十至一百七十五米,前进的速度正好是风速的一半,也就是每秒十五米。它们的水量和强度随着海水的深度而增加。我于是明白了,这些海浪卷起空气,再将空气压缩进海底,用这样的方式为大海带去了生命和氧气。有人计算过,巨浪的极限压力,在它们冲击的表面上可以达到每平方英尺三千公斤。正是这样的巨浪,在赫布里底群岛上,掀起了一块重达八万四千磅的岩石。也正是这样的巨浪,在一八六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暴风雨中,在摧毁了日本横滨城的一部分后,又以每小时七百公里的速度抵达美洲海岸。
夜幕降临之后,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了。气压计像一八六○年留尼旺群岛发生飓风时一样,降到了七百一十毫米。日落的时候,我看到水天相接处有一艘正在艰难挣扎的船。它减小了蒸汽动力,减速航行,以在暴风雨中尽量保持平衡。这可能是一只从纽约开往利物浦或哈瓦那的汽船。没多久,它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晚上十点,雷鸣电闪,大气被猛烈的闪电划出一道道条纹。面对着这样的天象,我感觉很难受,可尼摩船长却不同,他正视着它,好像要从暴风雨中汲取灵感。可怕的声响在空中充斥着,这是各种声音的混合,有海浪的吼声,有风啸声,有炸雷声。风从天边各个方向吹来,从东边来的台风,吹向北边、南边,又吹回东边,和南半球旋转的风暴正好相反。
啊!墨西哥暖流号称暴风雨之王!的确是名副其实啊!正是它的水流中的温度差造成了这可畏的暴风。
随着大雨而来的还有一阵闪电,雨滴变成了带电的羽饰,天空中电光乱舞,雷声阵阵。尼摩船长站在那里,似乎很想让雷电劈死他,他觉得只有这种死亡才能配得上他。一阵可怕的摇晃后,鹦鹉号的钢铁冲角冲向了天空,像一支避雷针一样,在上面溅出了长长的火花。
我已经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我是爬着去嵌板然后下到客厅里的。这时的暴风雨达到了极点,在鹦鹉号内,连站都很困难。
尼摩船长是在午夜前后才回到船里了。我听到储水舱慢慢地装满了水,鹦鹉号缓缓地潜入了水中。
透过客厅中舷窗,我看见好些惊慌失措的大鱼,像幽灵一样在火光照耀的水中游动。其中有一些鱼就在我眼前被雷给轰死了。
鹦鹉号一直在下降。我想在十五米深的地方就可以得到安静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上部分水层受到的搅动实在是太激烈了,一直到了五十米深的区域,一切才得以安宁。
海底是多么平静,多么安宁,多么和平的环境啊!谁会想象得到,这时海面上正是暴风雨肆虐的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