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列那跟雄猫蒂贝尔合作
双方如何为一段香肠争吵起来

冬天终于过去,阴暗苦难的日子结束了。林子里一片新绿,数以千计的泉水在丁丁冬冬地流淌。紫色的、天蓝色的小花在绿草丛中微笑;树枝上,数也数不清的鸟儿在放声高歌,他们欢快地向大家报告:春天来了!

在马贝杜依窝,跟其他地方一样,天气似乎一下子开朗起来。各种动物摇摇晃晃地走出窝,他们的腿因为一冬未动,软弱得站不起来。列那第一个出来,使劲嗅嗅春天的气息。他接着将窝门扩大,叫埃默琳和两个孩子也出来。小家伙在春天的阳光下愉快地眨着眼睛。马布朗什和贝斯埃就在窝前玩起来:追自己的影子,或者装作魔鬼,相互咧开大嘴。

母狐肋骨根根凸出,一边沉思,一边使劲儿地在挠痒痒。接着,她瞧瞧站在下方的丈夫,但没有敢发话。

“我心里很清楚,”列那叹口气,“你们出来还不到五分钟,可是胃口已经在要求获得合法权利了。地狱般的日子又要重新开始……到哪里去弄吃的呢?找谁去坑蒙拐骗呢?骗也不容易呢,要拿生命冒险。为了埃默琳,为了两个孩子,也顾不得考虑其他了。亲爱的,先让我晒一会儿太阳吧,我能够坚持到现在,真是奇迹……”

他先在窝周围慢腾腾地绕一圈,不时地用鼻子嗅嗅新的踪迹。松鼠鲁斯罗从一根树枝蹦到另一根树枝,正好跟列那打个照面。

“嗨,漂亮的朋友!”列那向他喊,“林子里有什么新消息吗?是不是一切照旧?”

“林子醒来啦,人人都很高兴,”鲁斯罗兴致勃勃地说,“您只要看看周围……”

“看什么?有没有什么消息关于……”列那想问,又有点迟疑,“譬如说,关于我的舅舅大狼……”

“依桑格兰大人的情况不大好,他不大露面,很少出门。因此,您想在这条路上遇见他的可能性很小……您有什么话要转告吗?”

“没有,”列那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我想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们在小林子里边说边走,一路上还不停地向熟人打招呼。野兔古阿尔看到列那走近,急忙窜进树丛里,两腿吓得索索发抖。

“您躲什么呀,早看到您了!”列那用和善的语气朝他喊,“不必担心丢命,我自己都走路摇摇晃晃呢,没有力气跟您比赛谁跑得快。我肚子饿,那很自然的!但是您那么一点点肉,还不够我塞牙缝呢。尤其是,我害怕您的硬骨头崩掉牙齿!还是多吃点草吧,亲爱的朋友,趁现在正是长草的季节,使劲儿多吃点,把自己养得肥肥的……我们这几天总会再见面的……”

又往前走几步,胡獾格兰贝尔突然挡道:

“嗨,瘦鬼!”他向列那喊道,“你怎么啦,瘦成这个模样?”

“我一冬天没有进食,亲爱的朋友,”列那很乐意地止步,“要是我没有看错,您的饭食大概也不怎么样。瞧!您的皮毛那么松,都飘起来了!”

“你这会儿上哪儿去?”

“还用说吗,去寻吃的呗!家里人都快饿死了,埃默琳在苦苦撑着,她总是催我快去找吃的。走这条路能搞到些吃的吗?”

“你上杜弗雷斯纳老爷的庄园去看看。那地方你认识的,据说那里人跟畜生吃喝不愁……”

“我这就去!”

很快,老爷的城堡出现在眼前。田野里,农人在卖力地干活,他们的狗在篱笆边不断巡逻。看到这情景,列那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他不敢走出林子,而是用鼻子不停地嗅风,一发现吠声靠近,马上开溜。

他跑呀跑,无意中到了上次乌鸦田斯兰偷奶酪的那家农舍。他支起身子,探着脑袋,仔细观察动静,院里居然空无一人!狗都在草地的那一端,离这里还很远。列那悄悄地走到墙边,看到的情景使他吓一跳:

老太婆家的公猫蒂贝尔横躺在路上,正在用猫特有的方式玩耍。那头猫将尾巴在身体两边摇来摇去,一边用眼角瞅着尾巴尖。接着,他用前爪猛地扑向尾巴,而尾巴立即逃掉,逃到身体的另一边。同样的情况在身体的另一边又重演一遍。当尾巴被抓到之后,他用爪子轻轻地抚摸它,说不尽的温柔。有时候,尾巴突然像小鸟一样飞上天空,蒂贝尔就纵身跃起,在空中抓住它!

当这一切都玩腻了之后,他就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黄眼睛,还不时亮亮尖锐的爪子,同时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这是他对悠闲生活感到满意的表示。

列那悄悄地又往前迈几步,一边打量公猫的这一身肥膘,似乎当一顿佳肴不成问题。入冬以来,蒂贝尔靠在火炉边,不愁吃不愁喝,养得又肥又胖。老太婆家的剩菜都由他打发,他也根本不知道寒冷的滋味。或许,他足够列那全家饱餐一顿的!

不过,当列那更走近些时,他发现公猫的胡子下面,隐藏着两排洁白的牙齿,其锋利程度,丝毫不亚于他那像镰刀般的爪子。列那想了想:新季节刚刚来临,无缘无故地找一位看似天真的强大对手开杀戒,恐怕并不高明,再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理想:饿了那么长的时间,体力下降得厉害,真打起来,无论是跑还是动手,不见得一定占上风。另一方面,列那又想到那公猫不也是一个小人。一个小偷吗?他自私又贪婪,跟他合作,在农庄里寻觅什么东西,或许是不错的主意。

列那往前跨上两步,猛地出现在公猫面前。蒂贝尔吓了一跳,弓起身子,竖起尾巴,十分生气,胡子不断地一翘一翘。后来,当他看到狐狸一屁股坐在路当中,一派文文静静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列那先生,欢迎您到牲畜场来。我会好好地看着您,一刻也不松懈……”

狐狸没有料到公猫会直截了当地来这一手。他本来打算跟公猫攀攀亲,拉点关系,少花点代价而捞好处的。

“嗨,亲家,您把我当什么人啦?”列那笑笑,竭力掩饰心中的不快。

蒂贝尔笑了起来。

“本来我早就会认出您的,只是您今天的一身红皮毛有点褪色。再说,乌鸦田斯兰也时常飞到这里,他总提到您,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

“哼,一个笨蛋黑鬼!”列那觉得那乌鸦不屑一提,“他大概不会说我的好话吧?……”

“田斯兰说话颠三倒四,”公猫用甜蜜的嗓音说,“让人不知道相信他好还是不相信好……不过,这先不说,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呀?”

列那深深地打个哈欠,张开像深洞似的大嘴。

“我必须马上填补您看到的这个洞,不然就要饿死了。”列那说话不绕弯子,“这附近能找到什么吃的吗?您有什么主意?”

“我本来很想带您进屋去招待您的,”公猫说,“可是老太婆外出,把门给锁了。这当然跟我无关,其实我自己也很饿呢。”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找吃的东西吧,一直找到天黑为止,”列那向他建议道,“您熟悉当地地形,我知道怎样骗人,我有上千种骗人的办法。找到吃的就平分,一人一半,您看怎样?”

“这个办法好像还合适,”公猫回答,“不过,您在分配时能做到公平吗?我不太相信,我太了解您了,您是偷鸡大盗……我们真的能平分吗?”

“我发誓,我保证!”列那叫道。

“我只能将信将疑。好吧,我多留心就是了,出发!”

两人于是并排跑起来,相互用眼角警惕地扫视对方。蒂贝尔带着列那先穿过田野,这使狐狸不大高兴,因为农人正在田里干活,他们的狗或许埋伏在什么树丛的背后,守着周围呢。

“快离开这里,不然我的一身皮囊要留在这里了。”

他们离开草地,抄小路走了足足八里多路,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塞牙缝的。列那受过伤的脚开始疼起来。

“嗨,我亲爱的向导,”列那痛苦地叫道,“您是不是觉得让我一路上踩烂泥和闻狗屎臭很有趣呢?您究竟要到哪儿去?”

“哼,我们每天要走这条路不下十多次呢,”公猫回答,“您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们于是继续前进。两人都低着脑袋,收起肚子,神经高度紧张,一有什么声音就会吓一跳。双方始终保持几乎平行的距离。突然,列那似乎从风中闻到什么气味——狐狸的鼻子要比抓鸟的公猫灵敏得多——这是一股诱人的香味。列那急忙往前冲,睁大眼睛一看,发现就在正前方的公路上,躺着一根长长的香肠!

居然有这等好事!列那眼明脚快,猛一跳,抢在公猫之前,把香肠叼在嘴里。

“哎,亲爱的朋友,是我先看到香肠的!”蒂贝尔抗议说。

“真的吗?”列那回答,嘴始终叼着捕获物。

“我甚至知道是谁掉的:种地的马卡尔。他在路上不小心,香肠从背囊里滑出来了……”

对公猫的胡编乱造列那报以冷笑。

“列那朋友,我们说好一人一半的,请不要忘记!”

“您这是什么意思?”列那生气,好像受到侮辱似的,

“我怎么会要吃您的那一份,我不是宣过誓了吗?”

“很好很好!我们现在就平分,就地吃掉!”

“瞧您说的!”列那用眼扫视四周,“这条路上很不安全,我们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这里绝对不行!得另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去吞掉它,这么点东西真少得可怜。”

“您说得很有理,”蒂贝尔说,“行,我们走这条路吧……”

香肠在狐狸手里,公猫只好跟着,但是他很不放心:谁都知道狐狸的誓言不可靠!他们俩又几乎并排跑起来,一边看哪个地方比较安稳。列那将香肠叼在嘴里,香肠很长,两头拖在地上。

公猫见状气急败坏,马上靠过来对列那说:

“哎,亲爱的列那,这样不行,”蒂贝尔的声音挺温柔,“您这是在糟蹋我们的食物,带香肠可不能这种样子。”

“样子不样子我不在乎,”列那一边说,一边奔得更快,“最要紧的是它在我嘴边……”

“就是嘴不行!您不断地淌口水,像条疯狗,真脏!而且香肠两头拖在地上,沾满灰土。您自己瞧瞧,多恶心,看了想吐!您要是把我们的香肠弄脏,我拒绝吃!”

“我求之不得!”列那想,但没有说。

“还是我来带吧,”公猫很快说,“又简单又干净,还不累。”

“您,用什么办法?”

“把香肠给我,我教您一招带香肠的最好方法,再说,也该轮到我劳动一下了。”

列那立刻停下,把香肠放到草地上。

“照您的办,看您有什么高明办法带我们的晚餐。”

列那心很定:那香肠长得很,而且也重,公猫肯定跑不快,跑不快就耍不了花招,自己乐得轻松轻松。

蒂贝尔却竭力掩饰内心的快乐。他衔住香肠的一头,灵巧地往身上一甩一甩,把香肠绕在自己腰部。

“您看清楚了吗?”公猫骄傲地对列那说,“这样既不沾灰土,也不沾口水。等会儿我把它交给您时,您也这样背。做事要讲究精细,不能毛毛糙糙,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当心。”

他们又继续前进。列那腰疼起来,脚也发软了。要是在身体好的日子,不要说香肠,连猫都早就成了马贝杜依饥肠辘辘的成员的腹中餐了!列那不耐烦起来:

“我饿,大人!我们还要跑多远?”

“就到前面那个土岗子,立着十字架的地方,”公猫回答,“那地方视线开阔,有什么动静,一跑就是。快走!”

公猫走在前头,列那紧跟,但有点费劲。

“嗨,大人,您走慢点好吗,我快半死了!”

“您放心,香肠我们平分。”蒂贝尔一边说,一边加紧步子,“不过您得快走,真见鬼!您是不是不想吃啦?……”

公猫首先奔到十字架,迅速蹿上架上的一臂,嘴里紧衔着香肠。

列那气喘吁吁地也奔到十字架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公猫:“我中了奸计,上这个吃老鼠的骗子的当了!不过我得镇静,假装没事,究竟谁胜谁负还没定呢。他强取香肠,我要智取香肠……”

列那抬起头,用一副惊奇的样子说:

“咦,怎么回事啊?有蚊子叮您吗?”

“没有事,只是我肚子饿坏了,您快上来,列那兄弟,我们一起品尝……”

“要我爬上来,那么高?”列那绕着十字架兜个圈,“您没开玩笑吧?我的老兄!把您的爪子伸过来,拉我一把……”

“怎么,您没有学过爬树?”蒂贝尔冷冷地说,“您究竟上不上来呀?”

“当然学过,不过您最好下来,我不想摔伤腰……在草地上一样能吃,再说上面地方太小,容不下两个人。”

“您这是什么话!地上到处都是烂泥和狗屎……还是抓紧上来吧,不要磨蹭!不上来我就自己吃,不管您了!”

“够了!蒂贝尔,”列那发火了,“您爱在上面吃,听便!不过把我的那一份扔下来,我等着……”

“那您得等很久很久喽!”公猫讽刺道,“不管怎么说,我决不会把可爱的香肠扔下来……听我说,列那,我们现实点:您这次最好放弃香肠,反过来,作为回报,我诚心诚意地向您保证:下一次发现香肠,我一定全部让给您,一点肉屑都不要……”

“蒂贝尔,蒂贝尔!”列那用威胁的口气说,“要是有一天您落在我手中,我非得剥下您的皮不可……还是客气些,快分一点给我。”

“您就用这种口气跟新朋友说话的吗?”蒂贝尔气呼呼地说,“我越看您,就越不想跟您合作。您太不顾情面了!”

说毕,公猫就不再理会列那,而是津津有味地啃起香肠。它先从两头吃起,把中间最好的那段留在最后吃。列那不语,内心痛苦之极。他舔舔胡须,揉揉爪子,围着土岗慢慢转。有时,他抬头望望香肠还吃剩多少,心里像针扎一般。

公猫吃得十分专心,狐狸的泪水往肚里流。

在痛苦到极点的时候,狐狸突生奇想。于是,我们只见列那挺起腰,猛地回身,低着脑袋在草丛里左寻右找,还伸出前爪去摸摸什么的,不时地,他身子颤抖一阵子,很兴奋的状态。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毛发都根根竖立。

蒂贝尔见他这番模样,好生奇怪,于是停住吃,问列那究竟怎么啦?

列那又是一下猛跳,接着全身趴在草上,慢慢地伸出脖子,收回腿,好像又要再跳。

“一只耗子!”列那轻声说,“您不要说话,否则耗子要逃走了!”

“什么?耗子!”蒂贝尔忍不住叫起来,“等等,让我来抓……”

说着,他在树枝上不慎一滑,香肠顺势脱嘴掉下,列那蹿上去,在半空中接住。

“呀!我干什么事啦,真笨!”公猫后悔不迭,咪呜咪呜地哀叫。

“多谢啦,亲爱的朋友!”列那笑起来,“您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那一份都吃完呢?我有一份就足够了。是吃饱了,对吗?那好,我就不客气了。现在容我告辞,欢迎以后随时来找我。老鼠还在那里,您自己慢慢找吧!它躲在草丛背后,很容易抓到的,我把它都让给您了,我知道您喜欢耗子,不用谢……”

说毕,列那一溜烟似的没了踪影,他抄小路回到马贝杜依窝。

蒂贝尔找呀找,直到天黑,除了听到一阵狗吠,一无所获。公猫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老婆子的家。乌鸦田斯兰停在院篱笆上,寻觅蜗牛和小虫子。

“您从哪里来?”公猫问乌鸦。

“从林子里来。”专爱打听小道消息的黑乌鸦回答道,“虫子快孵出来了,马上就有很多吃的……嗨,您听到消息没有?”

“什么消息?”

“马贝杜依窝里全家在吃香肠!”乌鸦格格地讪笑。

蒂贝尔气极,跳起抓乌鸦。但田斯兰早有防备,他舞动翅膀,哑哑叫两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