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列那跟他的舅舅依桑格兰如何斗个你死我活
小乌鸦布鲁娜想吃狐狸舌头的下场

大狼依桑格兰住在努瓦尔贡布,离马贝杜依不远。他的洞窝很干燥,不受风雨侵害之苦。洞口是浓密的荆棘丛和灌木林,很难被发现,如果有哪个好奇的狗敢于过分靠近的话,准定命丧黄泉,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

依桑格兰身高马大,威风凛凛。这是个典型的强盗,脑袋特别大,毛皮油光锃亮。跟勃伦相似,他的四肢强健,而在吃的方面,同类比赛谁吃小动物最多,他总是名列前茅。人怕他,兽怕他,只有一个动物例外:列那。狐狸认为他智力平庸,因而不止一次地捉弄他。

列那选了一条最长的路前往努瓦尔贡布,以便恰好在开饭的时间抵达那里。在门槛前,他故意装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依桑格兰听到门外有动静,拨开荆棘丛一看,只见列那走路一瘸一瘸的,眼睛灰白无光,身上满是灰尘,一根根毛直立着。

“我的外甥,你怎么啦?”大狼很关切地问,“我还没有见过你那么狼狈,是不是生病了?”

“我也感到不大对头,”狐狸有气无力地说,“头晕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觉得会栽下来。”

“你吃了饭没有?”

“没有,吃不下,没有胃口。一想到吃喝就恶心……”

“得了吧,瞧你说的!”依桑格兰叫起来,他当然十分清楚狐狸的胃口,“进来吧,先歇回儿。”

他转身叫唤夫人埃尔桑,她正探着脑袋。

“埃尔桑,”依桑格兰对她说,“请把我昨天带来的那块腰子拿来,做点什么菜给外甥吃。我相信,他只要闻到味道,胃口就会上来的。”

列那进来坐下,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快:这么一点肉,能算什么呢?他辛辛苦苦跑来,期望的要比这点肉多得多。

他偶然抬头,见洞顶上挂着三只上好的火腿,而且位置离洞口不远。只要有胆量,偷到它们似乎并不难。

“我的好舅舅,您把火腿挂在这里似乎不合适,”他对大狼说,“如果有一位不怀好意的邻居看到它们,难免要摸摸它,还会向您讨,或者起歹意,干脆不征得您的同意把它们偷走。要是换了我,我就把它们藏在洞的最里面,然后到处说火腿没有了,被人偷走了。这样您就可以彻底放心……”

“干吗费这番心,谁敢在我鼻子底下把它们偷走?”依桑格兰叫起来,“我一点都不担心:谁都可以来看看、闻闻,就是不能动嘴……”

“如果有人很有礼貌地向您讨呢?”

“没有人会这样做!我的兄弟普里莫不会,我的外甥列那也不会,其他人更不会!”

列那不再坚持什么:该说的都已说完。他咽下口水,谢过主人和主妇的热情款待,便告辞回他的马贝杜依窝去了。

埃默琳在门口等他,不时地用嘴啃啃已经光溜溜的鸡爪。两个孩子在草地上玩耍。

“喜欢不喜欢火腿,亲爱的?”列那向夫人故意眨眨眼睛。

两个小狐狸立时竖起耳朵,埃默琳把嘴咬得嘎嘎响。

“好吧!你们马上就可以吃到这种佳肴了,”列那继续说,“而且,只要控制食量,连吃几天都不成问题。不过一定要把严嘴,不可到处张扬,说吃过火腿,否则会遇到麻烦的……趁这会等着,埃默琳,你把储藏间清理一下,腾出空地,另外,用干草把床铺得厚些。我可不愿做那种傻瓜,居然把吃的东西放在家门口。”

天黑了。列那悄悄上路,像影子一样来到努瓦尔贡布,他走得那么轻,路上连树叶也没有碰掉一张。

大狼和他的全家正在呼呼大睡。列那爬上洞口上方的岩石,用嘴尖拨开杂草泥块,悄悄地清理出一个通道,宽度正好容他通过。火腿就在那里,肉很肥美,呈微红色,它们那么香,列那不禁陶醉,差一点栽下来。

他用嘴和爪子把火腿一只一只摘下,将绳子仍然留在钩上,然后沿原路退出。火腿那么重,回到马贝杜依窝时,累得腰都仿佛快折断了。

您可以猜想,那一天,马贝杜依窝里的盛宴一定持续到很晚,每人都吃得快撑死了。列那将吃剩的火腿再整理一下,估计至少还够吃三顿。他把肉藏在床上,埋在新铺的新鲜干草底下。太太埃默琳和两个小孩从来没有睡过那么软和的枕头!

第二天,依桑格兰睁开眼,习惯地想看看他最喜欢的火腿。哎呀!不得了,火腿不见了!仔细再一看,洞顶上方的杂草被拨开过,好像变成一个通道,现在阳光都可以透进来!火腿肯定是被偷走的,绳子都还在上面!

“快来人啊,抓小偷啊!”依桑格兰一边捶胸,一边拼命嚎叫,“快起来,埃尔桑,我们完蛋了……”

母狼一下子跳起来,那么害怕,毛根根竖起。

“怎么回事?您昏头了吗?叫得那么吓人!”

“您快瞧瞧那边!”依桑格兰不停地抽泣,示意她看洞顶。

埃尔桑抬头,发现火腿没有了,痛苦得立即昏厥,软绵绵地倒下来。

“啊!我们的火腿,它们到哪里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夫妇俩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他们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骂,就是不知道究竟该确切地骂谁。

周围邻居全被依桑格兰家的嚎啕大哭闹醒了。他们都知道大狼牙齿的厉害,因而远远地看着,谨慎地保持距离。这些邻居有:胡獾格兰贝尔、野兔古阿尔、松鼠鲁斯罗、雄鹿布里什梅尔、野猪伯桑、花猫蒂贝尔、刺猬埃斯比纳,等等。只有黑熊勃伦因为风湿病不在。

那个坏蛋以欺负四邻八舍和任意虐杀诸如蜗牛之类的小动物取乐而著名,现在居然哭成那副样子,每人都笑痛肚子。在这些邻居中,就数列那最兴高采烈,他大喊大叫,嗓门最响。

“依桑格兰是您的舅舅,您别忘了,”格兰贝尔突然对狐狸说,“您还是过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列那走到努瓦尔贡布,在门口平静地坐下。他吃饱了,睡好了,一副满足的表情。

“嘿,我的好舅舅!您怎么啦?您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是不是病了?”

“病了?才不是呢!”依桑格兰吼起来,“我差点气死!有人偷了我的三只火腿!……”

大狼越说越气,躺在尘土中打滚,龇着白牙,指着老天作证,一定要抓住小偷报仇。

“您演得真像,舅舅!您确实是完全按照我的建议在做。不过这还不够,您还得到森林各地去喊,让人人都知道,一个不拉。”

“唉!我实话告诉你,火腿真的被偷了,”依桑格兰眼泪汪汪,“这是千真万确的……”

“这是真的吗?”列那讽刺地说,“不是做戏给我看吧?您把火腿藏在洞的深处,就像昨天我教您做的一样,其他都是装出来的吧?”

“嗨!我说有人偷了我的火腿,听清楚了没有?”

“您还那么说!这些话还是对邻居去说吧,我可是心中有数,把我当什么人了!”

“喔,列那,你不要怀疑我们的话,”埃尔桑叹着气插话,“火腿真的被偷走了。要是它们还在家里,我十分乐意用最好的一块来招待你。”

“那么,昨天当它们还好好地吊在那里时,为什么不给我尝尝呀?”列那开着玩笑,“算了,我的好舅舅,不要再演戏了!不过,您有必要在草丛里挖那个洞吗?您不是想说小偷是从那里进来的吧?……”

“实际上小偷就是从那里进来的。这该死的家伙小心,要是有一天掉在我的手里……”

“依桑格兰大人,您放心,这件事就托给我好了,”列那将爪子放在心口上,庄重地说,“我一定帮您抓到那个贼。好吧,我现在就到处转转,打听有关火腿的消息。”

说完他就离开了,一路上忍不住暗笑。

过了一个星期,林子里所有的人继续对依桑格兰的遭遇感到高兴。列那寸步不离马贝杜依窝,尽管三只火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难保有人会传出列那一家大吃大喝的消息。要是最后传到依桑格兰的耳朵里,列那就性命难保了!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一天早晨,依桑格兰经过一株大榆树下,听到乌鸦田斯兰、他的父亲鲁阿尔和小乌鸦布鲁娜在枝头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他抬头一看,发现三个乌鸦正在用嘴和爪子玩着一块东西,兴趣很浓呢。

“你们在玩什么呀?”大狼好奇地问,“一定是很有意思的猎物吧?”

“哪里!只是块骨头。”鲁阿尔回答。

“一块火腿骨头!”说话做事毛手毛脚的田斯兰急急补充说。

“你们从哪儿找到的?”依桑格兰警觉地伸直耳朵。

“在列那大人家门口,”小乌鸦说,“您可不要生气。列那的两个孩子在咬着玩,后来就把它扔了。我们看到上面还有肉渣,就捡了回来。火腿是好东西,您说是不是,大人?”

“当然是!”依桑格兰感到一阵心疼,“列那他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田斯兰回答,“刚才我们还看到他往马贝杜依窝走去……”

依桑格兰不等他说完,就一头跃入丛林追去,他要好好教训滑头货。

列那正不知在忙什么。他听到背后有动静,急忙转身,摆出一副防范的架势。

“嗨,我的舅舅,您吓了我一跳,”列那虽然感到意外,但仍不失风度,“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为什麽奔得那么急?”

“我特意来拜访您,”依桑格兰吼道,随时准备扑过去,“在马贝杜依,好像有人吃了我的火腿。”

“这是常有的事,好舅舅,”列那不慌不忙地说,“不过您来得不巧……”

依桑格兰又往前迈了一步,列那向后退了两步。这是在列那的家附近,狐狸熟悉一切小径、草丛,那个大笨蛋想追上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您倒说说看,最近一次搞到火腿是在什么时候?”大狼继续问,张着吓人的大嘴。

“瞧您问的!这毫无秘密,”列那立即回答,“在贡斯当的农场弄来的,人人都知道。他的农场里什么食品都有,足够您需要的。至于火腿,那还用问吗,起码有八十只,屋里有,储藏间里也有。不同的大小,不同的口味,随您挑,看到取下就是。不瞒您说,勃伦上一次拿蜂蜜的时候,也看到了火腿,不信您去问他。”

依桑格兰有点动摇了,但他还有一个怀疑:

“你能给我带路吗?”

“闭着眼睛也能带您到农场!您跟着我就成,我知道最安全和最短的路。”

依桑格兰沉思一会,这些火腿有点把他弄糊涂了。

“好吧,我很愿意你跟我一起走,”大狼下了决心,“不过要绝对安全,你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你伸出尾巴让我咬住。你要是不怀好意,想溜,我马上打断你的脊梁,走吧!”

列那只好同意,他已经没有选择。

两人心怀鬼胎,上了路。依桑格兰走在后面,用牙咬住列那毛茸茸的尾巴,踩着列那的步点走。

走着走着,农场已经在望。四周一片宁静,但列那不放心。后面毛茸茸的家伙真讨厌,如何摆脱呢?他绞尽脑汁。突然,他认出前面那条长满树丛的小径,是农民喜欢设陷阱的地方。

“对每个陷阱我都熟悉,我可以抬起腿,跨过去。后面的笨蛋肯定不知道,走不了几步他就会掉下去,这样,我很快就会解放了。”

于是,列那笔直地朝小径走去。依桑格兰继续咬住他的尾巴不放,他对列那的鬼胎全然不知。很快,第一个陷阱到了,从表面看,全是密密的野草,列那加大脚步,小心地跨过去。但依桑格兰亦步亦趋,也跨了过去。列那气得暗暗叫苦。

第二个陷阱也到了,列那顺利过去,依桑格兰同样如此。大狼就像影子一般跟他学,死死地跟着他。

第三个陷阱在林子边缘,离农场很近很近了。再往前走十分危险:贡斯当的猎犬就在附近。列那跨过陷阱,猛地停住,他看到前面草地上正有一位农民,牵着两条狗。而农民看到狼牵着一头狐狸,也一下子怔住了,但他立即反应过来,放开嗓门拼命喊:

“来人,来人!抓狐狸呀!”同时他放开狗。

依桑格兰往后猛地一跳,嘴巴仍然咬着狐狸尾巴。列那疼得直打趔趄,脚掉进陷阱,铁夹子立即阖上,正好夹住屁股。

“您在干什么!”列那绝望地喊叫,“救救我吧,依桑格兰大人!不要让这些狗吃掉我……”

“那位农民一定会来救你的,你放心!”依桑格兰放低身子,吃吃冷笑,“你不用为我操心,亲爱的外甥,不用你帮忙,我也能逃走……”

两条狗张开血盆大口,向狐狸猛扑过来。列那拼命挣扎抵抗。农民随后也奔到,抡起斧子就朝狐狸砍去。列那在一生中,还从未见过死亡如此接近。他急忙躲闪,斧子抡空了,却把夹子也砸开了。列那趁势跳出陷阱,拼命逃窜,同时没有忘记夹紧尾巴,以免被狗咬住。

整整一天,从一个林子到另一个林子,贡斯当的猎犬队都在不停地搜索。到天黑时分,列那听到吠声已经变得很微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疲惫不堪,屁股皮开肉绽,毛皮上沾满血点。尤其是,他饿得要命,如果此刻有什么可吃的,哪怕是自己的孩子,恐怕他也下得了口。

他一瘸一瘸地沿着通向马贝杜依窝的小路挪步。头上唧唧喳喳的有什么声响,抬头一看,原来,在一株大松树的枝条上,乌鸦鲁阿尔、田斯兰和布鲁娜看到列那的狼狈相,正在调侃他呢。

列那没有想跟他们对骂,不,他才不呢,而是想了一个计策:他故意装出瘸得厉害的样子,身子一弯,倒在地下。在满是尘土的小径上,他挺直身子,收起腹部,眼睛半睁,露出浑浊的眼白,就像真死了一样,舌头也伸得好长。

乌鸦们立即往下跳几层枝条,以便更清楚地看濒死者。当然,这里不会有和解之吻,但列那知道如何对付这些死亡使者。

“我早就警告过您,可惜您听不进,”老鲁阿尔得意洋洋地说,“现在好了,死了,正好作我们的晚餐。”

“您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亲爱的父亲?”田斯兰谨慎地问。

“看他的舌头,他已经完全伸出嘴外了,这是死亡的标记……”

“我也这么想,”布鲁娜跟着说,“他是我的点心,一定很好吃。我去啄他。”

“去吧,去吧!我们随后来……”

馋嘴的布鲁娜扑扑翅膀,笔直地掉在离列那不远的地方,然后一步、两步,慢慢地走向尸体。列那一动也不动。布鲁娜又往前走一步,她的眼睛因为兴奋而放光,紧盯着那条又红又湿润的舌头。

“他真的死了!”她抬起头,向其他人打招呼。

列那不等她说第二遍,猛一张口,把她紧紧咬住。

“救命呀!”布鲁娜拍动翅膀挣扎。

列那叼着鸟回身就走。还没有到马贝杜伊窝,小乌鸦就没气了。虽然她的肉又硬又不好吃,总算全家每人有一份。至于自己的伤口,埃默琳会细心照料的。

“唉,亲爱的,这种日子真不好过!”上床时,他对夫人说,“差一点您就要做寡妇,两个孩子成孤儿……我得吃饱睡足,才能恢复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