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才一小段路,列那突然泄气了:这条路上到处藏有杀机:他已经两次差点被横在路上的绊索套住,两次差点掉入陷阱——前脚已经下去,幸好他机灵,及时地把身子缩回来——这是农民在狩猎返回时放置的。可以说,在通向农场的每条小径和草地每边的尽头,都有机关,游逛的人不得不多加小心。
“哼!贡斯当向我宣战了,把他的农场搞得像城堡一般,”列那自言自语,“我可不能傻乎乎地上他当。慢慢来,不着急,一步一步走,特别当心那些狗。敌人到处设防,可是我腿不瘸,也没有断胳膊……”
走出小灌木林之后,他谨慎地停住,昂起头,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有什么声响。贡斯当的农场在月光下静静地睡着了。漆黑的森林作背景,周围一片白。列那不断地嗅呀嗅,他必须提防在每扇关着的门和窗户后面隐藏的杀机。
“还是先去看看家禽场,所有家禽都回窝了。那个地方最容易进,危险最小。”
他悄悄地靠近栅栏,在一片疯长的野草中像一条游蛇似的滑来滑去。他找到先前那根腐烂木桩的位置,可是贡斯当已经换上一根新的木桩。现在必须另外挖洞,或者再找一根合适的木桩,或是在泥土下、绿篱下另外打洞。可是这样做,一个晚上能不能完成还是问题。
那么,要是跳过刺篱直接进去呢?
“那同发疯有什么两样?”列那想,“很可能会撞上农民的铁叉,他们现在总有四五个人在值夜。不,去其他地方看看……”
走不多远,在菜园深处,他发现有一扇门半开着,他离谷仓很近。周围似乎没有动静,也没有设防。只要跑过一块空地,再跳过一个短篱笆,就能直接到达鸡棚的台阶了。
“到了那里,”列那自言自语,“要是不能把锁弄开,就让我得瘟疫死掉!我要速战速决,抓两个小鸡就够了,决不多要,抓了就跑。怕就怕那些鸡会狂喊乱叫,招引狗来追我,还有农民到处设卡堵我……不!得另外想个办法。”
他四处徘徊,掂量形势,一时没了主意。唉,列那列那,你算什么智多星!真配不上那么好的称呼。那些农民不好对付:他们有十二个人,手拿大头棒,还有二十条狗,简直是一队大军!
想啊想啊,真难拿定主意。就在此时,列那瞥见在林子的边缘有一大团黑影。这是一头母牛,还是一头牛犊?或者是个人吧?列那放平身体,将脑袋埋在两堆浓密的草丛中,睁大眼睛细看。那黑影走路有点迟疑,不过最后还是走出灌木丛,来到明亮的月光下。看到他那摇摇晃晃的姿势,列那顿时认出那是狗熊勃伦,心里一阵狂喜。
勃伦沿着通向农场的小径,朝列那的方向一步三摇地走来。他现在正处在跟列那相同的境地:半是饥饿半是嘴馋。夜色朦胧,他突然发现前面草丛里支立着两只耳朵,还有一个长长的尖嘴朝前伸着。
“我看到什么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这不是列那吗?”
“正是我本人,勃伦大人,晚安!您到这里来干什么呀?”
“您自己一看就明白:胃饿得慌,简直在出血,找些东西对付一下。”
“那么巧!您来得正好,如果我的鼻子没有欺骗我,贡斯当家正好有上好的蜂蜜。”
“哦,您说蜂蜜?”勃伦差点跳起来。
“千真万确。最晚在今天中午,我看到他的储藏间里有四桶满满的蜂蜜,都快溢出来了,现在肯定还在那里。”
“不过,问一下:我的爪子能伸进去吗?”
“桶很大,您的爪子、脑袋,连整个脖子都能伸进去。您可以相信我,桶跟您的肚子一般大。咱俩合作好吗?我们一起进入菜园,走过谷仓后,您向右拐,去储藏间,那扇门很容易推开的;我嘛,我向左拐弯,去鸡棚,去看看那里的秩序是否正常。”
“成交!我到底是您的教父,”勃伦兴奋地说,“不过,要是农民发现我们怎么办?”
列那向他指了指农场。月光下,农场寂静无声,就像被人抛弃的荒地一样。
“人跟狗在这个时刻睡得正熟,就像我的老婆现在也在窝里呼呼大睡一样,”列那安慰他,“即使真有人醒来,您也可以赶在他前面奔到出口处。”
一切谈妥,一切都已预见到。两位同伙蹑手蹑脚朝菜园半开的门走去。列那摸摸胡子窃笑:“一听到动静,农民肯定要向我们扑来,不过有勃伦大人做伴,我就显得又瘦又小,微不足道。农民首先会盯住肥佬不放,我有足够的时间逃到林子中去。”
他们于是继续前进,绕过谷仓,稍微停一下观察动静。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时机似乎再合适不过。
“瞧!右边就是储藏间,”列那轻轻地对勃伦说,同时在他的屁股上推一下,“现在就看您的运气了,您瞧,那扇门半开着,您很容易进去。去吧,去把蜂蜜吃个够,不过别留得太久……”
勃伦向右转,列那向左转,两人轻轻地朝各自的目标进发。
很快,由于四周太安静而变得胆大起来的黑熊发出一连串声响。他用肩将门撞开,在储藏间里来回折腾,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瓶瓶罐罐被打翻了,发出很大声响。
与此同时,列那向鸡棚扑去。他轻轻一跳就蹦到台阶上。用爪一拨,插销就开了。里面的鸡顿时大乱。列那张开大口就咬,他现在对发出声响或是被人追逐毫不在意。
虽然没有能抓到尚特克莱尔和潘特大嫂,但比兹和鲁赛特的嫩肉也正合适。他用嘴紧紧叼住两只小鸡,向外冲去。
转眼之间,整个农场一片骚乱。周围所有窗户都一下子透出灯光。人们放出猎犬,来回奔跑,从院子追到菜园,从菜园追到鸡棚。农民匆匆奔出家门,手里提着灯,拿着大棒或是铁叉。贡斯当声嘶力竭地叫喊:“抓狐狸!”
列那跳出窗户,蹦到台阶,他被人看到了。农民们紧紧追赶,口中不断吆喝?押“打啊!”列那见状转换方向,向谷仓奔去,口中仍然叼住猎物不放。他逃得正是时候:从储藏间那里,勃伦慌慌张张地奔出来,嘴上沾满糖屑和蜂蜜。一群狗见到他立即放开列那,转而扑向新目标,死缠住黑熊不放。列那乘机窜过菜园,向远处逃去。
“嗨,列那大人!等等我!”被狗群包围的勃伦拼命挣扎,一边高叫,“快来帮我打退他们……您不会扔下我不管吧?”
“您要向我学,快奔,逃到最近的林子中去,不然那些农民会斩了您,用盐将您腌起来,就像猪肉一样。听到声音没有?快跑,他们要追上您了!”
“我跑不快,”勃伦开始呻吟,“这些该死的狗拦着我,拖着我……”
“您的毛皮也太厚了,”狐狸暗笑,他已经奔到门边,“不过别担心,用不了多久就会给别人穿的……”
他一溜烟似的向林子中奔去,把爱吃蜂蜜的朋友全丢到脑后。
谷仓那里却是一派紧张气氛。猎犬拼命围攻黑熊,他的高大的体躯是最好的啃咬目标,鲜血洒了一地。贡斯当指挥作战,他不断用可怕的长矛扎不幸的猎物。其他农民高声呼叫支援,号角声声,箭像雨点似的射向黑熊。
面对如此密集的围攻,勃伦差点顶不住了。但是,列那的背叛行径激发起无比仇恨,他反而勇气倍增。他发狂似的狠揍狠咬靠得最近的狗,一巴掌能把他们撂到二十步开外。
农民们手拿刺棍和大头棒不断拥来。勃伦勇敢地扑向他们,且战且往农场外退去。他当头挨了一棒,被打翻在地上,但立刻又爬起,尽管脑袋嗡嗡响,却对打他的人猛抓一掌,将他的肚子都撕裂了。农民们恐怖之极,一个个魂不附体,往后倒退。猎犬继续疯狂地从各个方向向他猛扑,他好不容易挨近菜园的门,冲出去,尽管棍棒像雨点般地打在他背上。
再往前奔一段路,他带着遍体鳞伤,终于来到丛林中的安全地带。停下来一看,自己都禁不住泪下:半个脸颊撕破了,额头裂着可怕的大口子,身上至少有二十多个伤口,屁股上满是被斧砍的伤痕,特别是背上的十来刀伤口怎么也抚不平。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却只是为了一小罐蜂蜜,而且才仅仅舔了几口……
刚才的战斗声把栖息在山毛榉树上的乌鸦田斯兰闹醒了。他突然觉得有人在用身体蹭树干,便从窝里伸出黑脑袋,好奇地往下探望。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乌鸦说,“这不是勃伦大人吗?您的样子有点狼狈……唉哟!亲爱的朋友,是谁把您弄成这副模样呢?”
“是谁?是该死的列那!”勃伦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混蛋、强盗、叛徒!……顺便问一句:您有没有看到他经过,知道他住哪里吗?”
“我没有看到他经过,林子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乌鸦回答,“不过我听到有两只鸡在哀叹她们命苦。我知道母鸡决不会在晚上独自到林子里来的,那一定是列那叼着她们……您到马贝杜依一带找找看,他的窝和全家都在那里。”
“马贝杜依?”勃伦问,同时笨拙地放下脚,“我马上就去……就去。”
“您怎么啦,勃伦大人?”
“没有什么,略微有点痛风……走走就会好的。”
“那我衷心祝您早日康复,”田斯兰笑着说,“刚才挨的打一定使您的旧伤复发……请多保重,并代我向列那问好。”
“一定一定,再见,乌鸦!”
田斯兰也不喜欢列那,他想象勃伦将跟列那见面的场景,心中十分好笑。
当曙光染红小丛林时,哼哼唧唧的勃伦终于抵达马贝杜依前的一片小树林。他走上狐狸惯走的小道,那条道一直通到一处绿茵茵的角落,四周新叶在微风中瑟瑟舞动。他走向洞穴,支起耳朵仔细听。洞穴深处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打鼾声。这真巧极了。
“我受罪的时候,这坏蛋却在大吃大喝,吃饱了就睡大觉,”勃伦怒火腾腾上升,“我走遍整个林子找他,不断淌着血,连乌鸦看到破相的脸也瞧不起我……好!起来吧,坏蛋!”
洞下的鼾声戛然停止。接着,狐狸的尖嘴巴从洞里伸出来。列那大人睡眼惺忪,不断地打哈欠和眨着眼睛。母鸡潘特的两位妹妹比兹和鲁赛特的羽毛,零乱地洒满一地。
“瞧!勃伦大人,”列那惊奇地叫起来,“您现在才回来?从马贝杜依到贡斯当的农场并不很远啊……”
“出了一件事,把我耽搁了,”黑熊打算慢慢地收拾他,“故事还挺复杂呢,您过来,我对着您耳朵讲:这件事只能我们俩知道。”
“还是您进来吧,”列那边说边往回缩,“我太太埃默琳一定会很高兴在家里接待您的……”
来访者的个子那么高大,光是伸个头就把洞口堵住了,他笑道:
“得了,您别笑话我了,还是您出来吧,我等您。”
“说实在话,我不能出来,我着凉了,”列那干咳几声,“埃默琳逼我卧床休息。”
黑熊气极了,跳过去,对着无耻之徒破口大骂。骂不解恨,他又对着洞口撒尿。列那扭身进洞,任凭勃伦撒气。当勃伦稍微平静时,列那对他说:
“您发什么火?我告诉您可以找到蜂蜜,您找到了,吃到了。不要否认,您嘴上还粘着糖蜜呢!农民后来惊醒,这是我的错吗?您磕磕撞撞,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周围一里地都能听到您的哼唧声,这该怨谁呢?”
“该死的叛徒!”勃伦叫起来,“您本该在面包房等我,把农民和狗引开,引到农场的另一个方向去,好让我也逃走……”
“……您意思是让我跟您一样,挨一顿揍?您简直昏头了,勃伦大人。我有什么能力自卫呢?他们打得那么狠,对您只是破个皮,对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不怀疑,真是这样全林子都会欢庆!”
“得了,胖子,别哼哼唧唧得那么凶!最多两三天工夫您就会好起来的,何必那么伤心呢!无非是一顿饭被打断了,蜂蜜没有吃饱。那好!我请客,过两天您上这儿吃饭,我保证做一顿盛宴,让您大开眼界……”
勃伦气极,眼睛睁得滚圆。他扭头就走,再也不愿听下去。
太阳升起来,草地上沾满亮晶晶的露珠。埃默琳从洞口探出脑袋,看着沮丧的黑熊离去,心中十分好笑。马布朗什和贝斯埃两个孩子也蹦出洞口,偎依在妈妈身边,一边玩着鸡毛。
“两只鸡已经吃掉了,还剩下什么没有?”列那问道,一边沉思。
“只剩下一个脑袋和两只爪子!”埃默琳叹口气,“家口多,吃不饱,充饥而已!”
“妈妈,我饿。”马布朗什张开红色的小嘴,小牙齿已经锋利起来。
“我也饿。”兄弟贝斯埃同样在动动嘴巴。
埃默琳转身对一家之主说:
“您应该清楚该干什么了。”她的语气不容任何反驳。
“我的太太,您这不是要我去送死吗?”列那叹气,“我不能四处树敌,遭人唾骂。”
“对此我倒不怎么担心,”埃默琳不以为然,“您打猎就像玩乐,总有办法脱身,有帮手如此,没有帮手您也如此。”
“你们的胃口总是那么好,真命苦!”列那咕哝,“要是你们跟其他动物一样,吃草就行,该多好!……总有一天,乌鸦田斯兰会快乐地向你们报告我的死讯。”
“我才不信呢,我的大人。您的灵魂跟身体一样,是不可战胜的……不过,假如您担心安全,为什么不去找您的舅舅大狼依桑格兰呢?小事情可以请他帮忙。”
“从去年冬天开始,我和他的关系就不好,”列那边笑边承认,“跟这个坏蛋做什么事都别扭。早晚我们俩会撕破脸,有他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他。他现在做事不顺,我不想再利用他。”
“这个丑八怪记性不好,您要利用他!”埃默琳纵容丈夫。
“好吧,这就去。”列那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您在这里等我,要好好照看两个孩子,不要让他们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