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鸡和山雀梅桑芝如何识破狐狸的诡计

列那在选择马贝杜依作为居住地的时候,考虑的不仅仅因为那里有森林,有很多玩的场所,他还考虑到,在林子中间,正好有一个漂亮的大农场。列那只要从窝里稍稍探出头,就能听到下蛋母鸡的咯咯声、公鸡的喔喔声、鸭子的嘎嘎声和火鸡的咕咕声:饲养场里什么家禽都有。

这样的邻居当然大吊列那和他的同类的胃口。农场属于一个名叫贡斯当·戴诺埃的农民,家道十分殷实。屋里什么都有:火腿、肉肠、板油、奶酪、肉糜、蜂蜜,等等,果园里鲜果满枝,谷仓里堆满一袋袋粮食。不过,迄今为止,列那只是摸摸情况,从未下手,因为贡斯当警惕性很高,把家当看得很严。现在,饥饿和对家人的担心逼得他只好铤而走险了,从到家的第二天起,列那开始小心翼翼地到实地踩点。

贡斯当将家禽场安置在可靠的地方,栅栏十分密实,用削尖橡木做成的木桩,一个紧挨一个,连小老鼠都休想钻进。带尖刺的山楂树枝密密地盖满栅栏,这样,从外面既不能钻进去,也不可能跳进去。

列那刚在王爷的城堡那儿闹腾了一阵,眼前的障碍对他说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只要想到母鸡和阉鸡平静地在篱笆后啄食,他们挨得那么近,他的口水禁不住直流。

他放平身体,踮着步子,绕篱笆兜了一圈,不时用鼻子伸进带刺枝叶较少的地方闻闻。每当里面的鸡挨近时,他就禁不住热血沸腾,头转来转去,忽上忽下,竭力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堵墙对小狐狸来说太高,”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只要多使些劲儿,跳过去不成问题。可是跳得高,房子里的人会看到我,而且跳得高就摔得重,母鸡就会躲到刺篱后面,再赶他们出来太费劲了,假如不巧狗也来插一手,那就惨了!不,还是找个低地方钻进去……”

主意拿定,列那不断地沿着栅栏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发现有一根木桩似乎腐烂了。他悄悄地用牙咬,用爪子扒,渐渐地挖出一个小洞。经过不断努力,小洞越来越大,他把身体放低,肚子贴地,像猫钻洞似的进入栅栏内。

说来也巧:对着洞的位置,正好是一块菜地,贡斯当种的红包心菜长得又高又密。为了不让人看见,列那将身体蜷起,缩成圆球,嘴对着尾巴,一骨碌地滚将过去。

这个圆球滚得很快,可还是给母鸡察觉了。她们纷纷飞起,四处逃窜,拼命找个洞躲藏。

雄鸡尚特克莱尔长着一身漂亮的羽毛。他气势高昂,不和母鸡们在一起,而是独自站在一块高地上。他没有看到列那进来,因此对母鸡的骚动,他很惊讶,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在胡闹什么呀?”他轻蔑地问,“全都发疯了吗?”

“啊,先生,太可怕了!”母鸡潘特慌忙地回答。

“可怕?怕什么?一点小事就忍不住气!麻雀飞低些,你们就吓破胆。我不是站在这里守护你们吗?”

“这可不是麻雀,”潘特全身发抖,“我怕性命难保。”

“你究竟看到什么了?”尚特克莱尔不安起来。

“一头野兽,我也说不上是什么。”

“见鬼!你在哪里看到的?”

“他从栅栏的一个破洞钻进来的,躲到菜地里去了……啊!我看到他了,快瞧,先生,这棵包心菜在动,就是他,在左边!”

尚特克莱尔看了看,没有发现,因为列那的颜色和包心菜混在一起,不容易分辨。

“您大概有点糊涂了,亲爱的。”公鸡叫道,“有什么好怕的呢?黄鼠狼也好,狐狸也好,都不会有胆量闯到这里来!算了,还是去做该做的事情吧。我会好好守卫在这里的,要算计我,没那么容易!”

尽管如此,潘特和她的伙伴们仍然不敢走动,她们躲在刺篱后,以防万一。

尚特克莱尔却不在乎,他在土块上大模大样地来回踱方步,不时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再抬头将小虫子咽进肚里。天气那么温暖!他收起一条腿,摆出金鸡独立姿势,一个眼睛开,一个眼睛闭,迷迷糊糊,嘴上叼着什么也不清楚了。

列那看到时机来了。他像影子一样从菜地冲出,脑袋贴地,悄悄地逼近正在打眯盹的公鸡。那不幸的家伙毫无察觉,仍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列那使出浑身的劲儿跳起来,扑上去,可是因为贪婪,激动过分,居然没有咬准目标,而是从边上擦了过去!狐狸的牙齿在空中咔咔干响。

尚特克莱尔猛地惊醒,拼命挥舞翅膀,一下子跳到安全的地方。

对这种失利列那自然不甘心,他往后稍退,脸上立即流露出最甜蜜的微笑。

“嗨!尚特克莱尔,有个蚊子在叮你呢,”列那用轻松欢乐的语气说,“你怕我干吗?……我是为你赶蚊子呢。论辈分,我们好像是表兄弟,对不对?不过,亲爱的朋友,你请放心:看到你那么精神那么灵敏,我高兴极了!”

尚特克莱尔刚刚稍微定心。现在,列那的这番恭维,使他的自尊心得到很大满足。他开心地拍拍翅膀,伸长脖子,喔喔叫起来,声音是那么的圆润动听!

列那趁热打铁:“啊,天使般的声音!”列那歪着脑袋,一副陶醉的样子,“这是上帝的恩赐,那么纯真,百听不厌!说真的,你不愧为老尚特克莱尔的儿子。他的嗓音,举世无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过世的父亲在唱歌时,总是闭眼的,这样声音会拖得更长。记得那时方圆一里内都可以听到他的歌声,而且激动人心,让人热血沸腾。”

尚特克莱尔清清嗓子,客气地说:“我看到你进来的,别耍花招!你是不是要骗我……”

“瞧你说的!”列那仿佛受到侮辱,马上抗议,“你难道忘了我们还有血缘关系呐,天晓得!我宁愿自己断掉一条腿,也不愿看到你遭到不幸……唉,算了,不提了,你还是再唱一遍,让我听听有没有老尚特克莱尔的遗风!”

受到恭维的公鸡洋洋得意,他抬起头,使劲地高声歌唱。

“调子再高些,声音再拖长些!”列那不断地建议,“闭上眼,你就会变成……”

尚特克莱尔真的拼足全力,声音清脆嘹亮。他闭起双眼,陶醉在悠长的歌声中。列那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他猛地高高跃出菜地,一下子咬住歌唱家的脖子,心中一阵狂喜。这一切都被母鸡们看到了,她们拼命振拍翅膀,慌忙向深处逃窜。

“唉,我的美男子!”潘特叹息,“我早就警告你要当心,你却把我当成疯子!现在你要变成狐狸的腹中餐了……我的命怎么那么苦!下一步就轮到我们了。院子里没有守卫,还有太平日子吗?”

一位女仆在屋里听到嘈杂声,出门一看,正好撞见列那衔着公鸡往栅栏冲去。她赶忙去追,哪里追得上!列那跑得飞快,牙齿紧紧地咬住猎物。

“快来人呀!”女仆高声呼叫,“列那闯到鸡窝来了!”

很快,农民们手持大木棒,从四面八方向养禽场奔来。有人放开了狗。列那沿着栅栏奔跑,他想找那个洞,可是一下子找不到。

“我看到他了!”贡斯当急呼,“快把狗放出去!追上他,别松劲,打死他,开他膛,剥他皮,这个该死的红毛鬼!……”

列那终于找到那个洞口,他使劲跳出去,跌到外面,屁股着地。尚特克莱尔眼见性命难保,绝望之中反而想出一个计谋:

“您难道没有听到他们怎样骂您的吗,列那老爷?”公鸡哼哼唧唧地呻吟,“要是处在您的地步,我就干脆跟他们对骂!反正一会儿贡斯当就看不到了。他说:‘列那休想赢过我们!’您就偏说:‘对,我就是要当着你这个乡巴佬的面,在你眼皮底下赢你!’他们准会变得目瞪口呆!”

再聪明的人有时也会犯糊涂。贡斯当已经奔近栅栏,他看到狐狸叼着公鸡。

“啊,真的!尚特克莱尔性命难保,”他在急呼,“一身癞皮的列那要赢了……”

列那再也忍不住了,痛快地回敬一句。趁他说话的一瞬间,尚特克莱尔拼命拍动翅膀,猛地挣脱列那的利齿,飞上一株高大的苹果树,脱离了危险。

“嘿,列那!”公鸡一阵大笑,“您怎么啦,刚才的高兴劲到哪里去了?……”

上当的贪婪者气得浑身发抖。嘴角上还沾着几根羽毛,他啪地使劲啐出。

“算我倒霉,不该多嘴,”他从牙缝里迸出几个词。“下回我还要拜访您,亲爱的表弟,您再给我唱一首歌。”

“您就等着吧,”公鸡讽刺说,“跟您攀亲戚是要搭上命的。算我眼瞎,在该睁眼的时候不该闭眼!给您一个忠告:如果现在您还想保住一身皮,还是早些开溜吧!”

情况也真的如此:很多农民挥舞大棒,正在爬过栅栏,他们的狗更是疯狂地穿过刺篱奔来。列那当然不能干等,他拼命朝灌木丛奔去,沿着熟悉的小径一路狂奔,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里生闷气:到手的大公鸡居然连一小片肉都没有尝到,太遗憾了!空着肚子回家已经不是滋味儿,而在家里又只能听到饥饿的呻吟!

离家还有一半的路,树枝上传来山雀梅桑芝细声细气的歌声。列那抬头观察,发现那小鸟停在一株老橡树的枝条上,离地很近。山雀将窝筑在大树树干的一个洞里,一家人避风遮雨,十分快乐,因而整天欢唱不停。对狐狸说来,这最多是个小点心,不过饿极的列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如果这不是教母梅桑芝的歌声我就见鬼了,”狐狸和气地说,同时将屁股顶住树干,抬起身子,“啊,亲爱的朋友!我来得正好,请您下来吻我一下,给我一个和平之吻。”

“吻您,滑头货列那?”梅桑芝惊讶地说,“您没有弄错吧?”

“就是吻我,一点不错,”列那甜甜地说,“您大概还不知道新消息……”

“什么消息?”

“真不敢相信,亲爱的朋友居然到现在什么都没听说……您听着:狮子诺布尔,我们的国王,前不久宣布全国实行普遍和解。所有的动物,无论大小,都已宣誓遵守。这也是说,弱者可以尽情欢乐的时刻已经到来,再也没有争斗,更没有屠杀!人人爱邻居,人人都能高枕无忧!”

“唉,列那,但愿这个消息是真的,”梅桑芝叹口气,“不过我对您有点半信半疑,您最好先找别人要和解之吻,吻您的嘴,我还没有胆量……”

“朋友,朋友!您这样不信任我真叫我难受,”列那那么伤心,眼泪都流出来,“若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发过誓,我早就不坚持了……再试一次吧,我闭上眼睛,您下来就不会害怕。”

“那样好,我愿意吻您,”山雀同意了,“您准备好了吗?”

“您瞧,我靠着树干,闭上眼,纹丝不动。您下来吧,不要胡思乱想。”

“好!我这就下来。”

山雀并不傻。她用爪挑起一小片青苔,悄悄地让他掉落到狐狸的头上。

列那样子很乖,闭着双眼。不过,当他感到好像翅膀在碰他的头时,立即腾地跃起,狠狠一口,牙齿在空中咯咯响。

“您就是这样给我和平之吻的吗?”梅桑芝气极,“您的誓言是个骗局。得了!您还是去吻您的舅舅大狼依桑格兰吧!他的个头正好配您的吻!”

“别生气!”列那不惊慌,“您难道没有看出我只是开个玩笑吗?我只是想试试您的勇气有没有增大。我觉得遗憾:您的胆子还是那么小。再来一次吧,小滑头!我闭上眼睛……”

梅桑芝不是容易上当的!但她对演这场戏很感兴趣。她飞离枝条,在列那头上东转转,西晃晃,有时还小心地用翅膀碰他一下。每次,列那都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肯定地说,不行!”山雀态度坚决,“您白费力气,您的微笑使我血液都结冰了!绝不可能接这样的吻,否则我宁肯跳入火坑……”

“再试一次嘛!胆子大些,亲爱的朋友!”列那哀求,“别在上面飞个没完,看准就飞下来,不用说话。您要不要和解?我可是已经发过誓的,我只能在跟您吻过后,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山雀不理睬那一套甜言蜜语,重新飞回上面的枝条。列那还不死心,仍在滔滔不绝地说。正在此时,从林子边缘传来一阵阵呐喊声。贡斯当带领一群农民挥舞大棒追过来。嘹亮的号角声中,众猎犬拼命地奔来。

“抓狐狸,抓狐狸!”

列那听到喊声,顿时丧了魂,再也顾不得梅桑芝,夹起尾巴,拔腿就跑。

“嘿!您去哪儿?”山雀叫道,“不是已经订立和解协议了吗?”

“千真万确,不过那些狗可能还不知道……”

“您等等我,狐狸大哥!我马上下来跟您接吻。”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列那一头钻入密林,“家里有急事等我呢……”

好不容易,列那总算摆脱了追踪,入夜时分回到马贝杜伊窝。全家人都在眼巴巴地等他,伸着舌头等吃。

“哎,给我们带什么吃的回来了?”太太埃默琳看到他慢腾腾地拖着步子,尾巴着地,一脸丧气相,于是先发话。

“我能够腿脚完整、皮毛完好地回来已经很不容易,”列那气呼呼地回答,“贡斯当的院子里到处都有陷阱,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我们都在苦苦等你,”埃默琳酸楚地说,“你就忍心看我们娘儿仨挨饿,你真的那么无能吗?先歇下来再说,缓过劲儿再去打猎。可怜的孩子已经饿得受不了啦!”

列那睡了一个小时,嘴对着洞口。正是月圆时分,夜晚美丽极了。一切都在鼓励他再去偷。他慢慢地钻出洞,伸伸腿脚,深深地吸了一口微风,沿着通向农场的小路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