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井里发生的故事很快就人尽皆知,方圆一百六十里地的林子中,居民们都在嘲笑依桑格兰和他的天堂。后来,嘲弄声渐渐弱下去,因为诺瓦尔贡布的狼越来越多,他们越过界限,到处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把整个林子变成恐怖世界。邻近的马贝杜依变得不再适合居住,连最谨慎的小耗子都忍受不了。据说,狼繁殖的速度像蛆一般快。天一黑人人就急忙赶回家,而且吓得索索发抖。
列那自然很谨慎,他不轻易回家。现时情况下,回家等于找死。他躲在杜弗雷斯纳王爷的领地上,那里农人多,猎狗多,狼群不敢轻易去那里冒险。胡獾格兰贝尔作为列那的朋友,不时地前来向狐狸报告马贝杜依窝的情况以及敌人的动向。一天早晨,列那正在河边呼吸新鲜空气,格兰贝尔气喘吁吁地跑来说:
“快让我们拥抱一下,亲爱的兄弟,我给你带来了大好消息:马贝杜依窝有大喜事……”
“什么喜事?是依桑格兰被猎人打死了?埃尔桑夫人中了陷阱?狼崽子被黄鼠狼富伊纳吃掉了?还是普里莫和他的一帮狼弟兄们得了暴病?……”
“比这些消息还要好!你又一次做爸爸了:埃默琳又生了一个孩子,又漂亮又高贵。因为等你已经来不及,林子里的亲戚决定给他取名为‘列那戴尔’!”
“多好听的名字!祝他将来长命!兄弟,让我们一起赶快回家罢,我要向埃默琳祝贺,要亲吻我可爱的列那戴尔……”
“不幸的是你不能这样做!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格兰贝尔坚决地说服他,“田斯兰会很快向大狼报告你的行踪,那帮狼弟兄们就会偷袭你。你要知道,现在几乎每个树丛背后都躲着一头阴险的狼。”
“唉!格兰贝尔,这算什么世道呀!现在,在我夫人最需要我的时刻,我却憋在这里不能动弹!对付依桑格兰一个不成问题,对付那么多的狼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们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些强盗呢?”
“那只好去求助杜弗雷斯纳王爷了!”胡獾开玩笑说,“你在他的领地上讨日子,当然有权请求他庇护……”
列那凝视胡獾,突然大笑:
“你的话字字千金,格兰贝尔!”狐狸狡黠地朝他笑笑,“你马上回马贝杜依窝,告诉大家忍耐几天不要说话。你自己也回家躲几天,不要出门。我有办法调动这群狼,让他们拼命奔,长久地奔,奔得脚底磨出泡……”
下午的时候,列那慢慢地走出林子,看看停停,一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他走到草地的下缘,就在上次晒奶酪的那个老太婆的房子附近。不久,天上响起扑动翅膀的沉重声音:乌鸦田斯兰大人飞到隔壁浓密的灌木丛里停下。那黑鸟左右顾盼,发现狐狸正在草丛里散步,一派悠闲的样子。乌鸦好兴奋,黑眼珠瞪得滚圆,他使劲儿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然后用最优美的语调问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敢问一下,是列那大人在下面吧?”他故意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本人,还能是谁呢?”狐狸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直截了当地回答。
“在这里遇上大人,真是荣幸!因为有人谣传您早就去世了!”
“去世?您没有开玩笑吧,田斯兰?”狐狸冷笑一声,“我给您一个证明看看……”
说毕,狐狸突然从地上跃起,猛地扑向乌鸦。田斯兰吓慌了,又往上飞,停在上面一根树枝上……
“您不该这样对待我!”乌鸦嘟嘟囔囔地说。
“我知道,我在等着,”列那平静地说,“我死前的最后咬一口,对象是你。”
“谢谢您提前通知我,列那大人!……您现在在这里干什么呢?”
“眼下马贝杜依窝一带不太平,原因你比我更清楚,”列那回答,“至于这个漂亮的地方,我的舅舅依桑格兰不大喜欢来,所以我就充分利用机会了。如果您遇到他,请务必代我转达最美好的问候。”
“一定一定,您放心,英俊的吃鸡大人!”
他们又不阴不阳地交换几句——双方本来就属于同一类型——接着分手,田斯兰径直飞往依桑格兰的住地报信:这正是列那所盼望的。
第二天清晨,曙光初照,杜弗雷斯纳王爷爬上城堡的围墙上,尽情地呼吸新鲜空气。他看到前方草地的正中,一头狐狸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头冲向林子。王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马上把狩猎队长叫来,指着狐狸对他说:
“你还认得他吗?他不就是那头到城堡来折腾过好几回的狐狸吗?”
“是,王爷,就是他,狐狸列那!”队长兴奋地叫起来,“这回该剥他的皮了!快让人备马,让我们放出猎狗去追这个魔鬼!”
“不必太着急嘛,”王爷发话,“这狐狸好像有什么主意,我们看一看再说,看他有什么动作。”
与此同时,狐狸心中暗喜,同时很警觉地注视着林子的动向。那里,在每个树丛的背后,现在都有两个亮点在闪烁:狼的两只眼睛!粗粗估计,少说也埋伏着五十来头狼!从诺瓦尔贡布到马贝杜依窝一带活动的狼已经倾巢出动,依桑格兰、埃尔桑也在其中。他们发出低沉的威胁声,这里的列那只要稍微作出想动的姿势,狼群就马上有反应。
“我要引诱他们靠近我,靠得再近些,到了城堡这个熟悉的地方,我总有办法脱身,”狐狸自思,“不过这帮强盗恐怕不敢随我进城。我要吊住他们的胃口,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列那起立,倒退着向草地慢慢移动,那草地就在河和城堡的边缘。狼群立刻骚动起来。一只、两只、三只,最胆大的走出森林,放平身子,随时准备扑过来。
“来吧,各位好汉!”列那朝他们叫,“你们来那么多,我可招待不过来,再说事先也没有通知我。这块土地上猎物并不多呀!你们改吃草怎么样?草在这里可有的是!你们放开肚量吃草吧,王爷一定很高兴:草地上居然来了那么多新牛犊!”
“你那一身贼肉就够我们吃一顿了!”依桑格兰半身闪出灌木丛,“弟兄们,包抄上去!趁城堡里的人还没有醒过来,把这个坏蛋干掉!”
“啊!原来是您,亲爱的舅舅!”列那高兴地叫道,“您到这里来,是找那根断掉的尾巴吗?它不在这里,我向您保证,您想再长出尾巴,恐怕也办不到了。不过您若想到这里逛逛,而且有时间的话,为什么不来抓抓我的尾巴玩呢?来吧,试试看……”
还没有等他的话说完,被激怒的大狼如箭般地冲出,其他狼紧跟着从林子里蜂拥而出,死命地朝狐狸追来。
王爷和狩猎队长在城墙上密切注视着这壮观场景。
“我不是对你说了吗,”王爷对队长说,“狐狸现在玩的把戏,就像上一次跟我们捉迷藏一样,是在耍弄狼群。不过他究竟要玩成什么样?”
“我们再看看,很快会有结果的。”队长答道。
两人都紧张地观望。仆人和士兵们也都聚集起来,兴致勃勃地观看狐狸跟狼群大战。列那先在操场上兜了两圈,狼群在后紧追。狐狸有时故意放慢速度,待狼群跟上时又猛地窜出,狼群气得怒不可遏。狐狸东躲西闪,最后斜刺着穿过草地。狼群分成三股跟着也进了林子,虽然看不到影子,但根据叫声可以知道他们已经追远。过了一会儿,嚎叫声重又响起,狐狸突然从林子的另一个方向穿出来,朝城堡方向猛冲,后面的狼群紧追不舍。
“真是妙计!”王爷赞叹道,“你们知道狐狸的心思吗?他清楚自己不是狼群的对手,所以故意把他们引到城堡前面,让我们来下手干掉狼群!”
“我的天哪,他这一招真高明!列那只是吃了我们的一只鸡,可这些恶狼起码要吃掉我们的十头羔羊!”
“各位朋友,赶快备齐马、配好狗,准备出发!”王爷下令道,“你们瞧,狐狸又领狼群到林子里去了:他这是为了给我们留出准备的时间!过会儿,他还会从林子的另一头冲出。我们那时候就杀上去,一头狼都不准放过!列那对自己的安全很有办法,我们不必担心……”
一转眼的功夫,院子里人声鼎沸:牵马的、备鞍的、配狗的,人人都在忙碌。各种各样大小猎狗按捺不住兴奋而又焦急的心情。吊桥已经悄悄地启动,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即就会冲到城外。
嚎叫声渐渐接近,越来越响,狼群来了!他们到了林子的边缘,也是草地的边缘。列那跑在最前面,只见他四蹄奔腾,像一阵烟雾,而众狼紧逼,最接近的狼简直可以咬到他的尾巴,但他聪明地把尾巴夹起来!后面的狼个个怒气冲天,肩并肩,张着血盆大口,眼珠瞪得滚圆。由于太紧张了,他们忘了其他的危险,眼里只有列那,那颗滚动的红球……
不知不觉地,列那已经带动狼群,来到草地的中央,离河已经很近了。众狼只顾死命地追,全然没有想到已经沐浴在金色曙光中的城堡。
列那仍然掌握主动,眼看他就要到达通向吊桥的那条大路,王爷举起手,下令吹号角。
“抓狼啊,抓狼啊!”
在嘹亮的号角声中,骑手、猎狗混成一片,冲过吊桥,大队人马争先恐后地向草地里的狼群扑去!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众狼镇住了,他们傻呆在原处,连回身都来不及!数不清的猎狗向狼的咽喉、肚子、大腿猛撕猛咬;骑手则用棍棒、长矛狠刺狠砸,下面的随从用刀兴高采烈地砍众狼的脑袋、肚子,草地里顿时血流成河!
有一头狼落在队伍的后面,他带着母狼向林子里逃去。
“嗨,注意!别让他跑掉,把他逼到河这边来!”王爷下令。
那是大狼依桑格兰。上次他丢了尾巴,现在跑不快,反而救了他的命。他在狼群的最后面,离林子最近,追他的猎狗后来放弃追击:草地里还有许多狼要对付呢!
战斗结束,打扫战场,一张张狼皮被剥下来。王爷回过头,突然惊叫起来:
“你们看,我们的狐狸朋友在那里!他朝我们暗笑呢!”
列那蹲在草地中最高的一块草地上,平静地注视着血腥的一切。猎狗们已经疲乏无力,都不屑去追击这头瘦弱的家伙。王爷和狩猎队长骑马过去,在离狐狸十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狐狸此时才转身向林子走去。
“了不起,狐狸!”王爷赞叹道,“我要请您到城堡来做客,设宴好好招待您,让您坐在我的右边。请转过脸来,让我们再看看您……”
列那在树丛中伸出尖嘴,狡黠的眼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威武的大人!”列那回答,“我恐怕受用不起。你们的鸡舍不牢靠,而我的胃口也没有止境。再有,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回请这一说。要是我接受您的邀请,我将来没法回请您,我们的住所实在太窄小了!……”
王爷忍不住一笑:狐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于是带着喜洋洋的队伍回城堡去了。而列那呢?他现在反而不走:他要尽情地呼吸狼群坟场的空气和消灭狼群的快乐!
到太阳落山时分,田斯兰受到血腥气味儿的吸引,在草地上空来回盘旋,接着冲下来,贪婪地啄食猎狗留下的狼的残骸。
“您不觉得可耻吗,黑大人?”列那终于向他发话,“这些可都是您最好朋友的肉!”
乌鸦哑哑一叫。他才不在乎呢,继续大口啄食朋友的尸体。狐狸从草丛中滑过去,猛地腾空一跃,差点就把乌鸦扑下来!黑鸟的两根羽毛已经留在狐狸的嘴边,他气忿忿地朝天空蹿去。
“下一回,我要您像您的朋友依桑格兰那样,永远留下尾巴!小心您身体的其他部分,别让它们进我的肚!”
列那又等了一会,他估计大喙鸟还会来吃上一两口。但这次狐狸判断错了:败了兴致的乌鸦再也没有敢回来。
天很快黑下来。怀着轻松的心情,列那离开杜弗雷斯纳王爷的领地,向马贝杜依窝方向走去。他稍稍绕了个小弯,以便看望朋友胡獾格兰贝尔。住在茂密树丛里的格兰贝尔,在月光下,正带着孩子们在跳舞呢。看到列那平安无事,胡獾喜出望外。
“情况怎么样?”狐狸反问。
格兰贝尔哈哈大笑,乐得在地上打滚。
“你的舅舅依桑格兰一口气奔回诺瓦尔贡布,带着埃尔桑马上钻进屋,连野兔古阿尔也追不上他们。松鼠鲁斯罗看到他们进屋之后,立即将门封得严严实实。他们这一段时间大概不会马上出来。嗨,您说说,其他狼怎样啦?”
“都成了王爷猎狗队的腹中餐,杜弗雷斯纳王爷万岁!”
列那终于返回到马贝杜依窝。明净的月光下,一丛丛的灌木清晰可辨,邻近的兔子一家正在蹦蹦跳跳地玩什么游戏。在自己的家门口,埃默琳带着马布朗什、贝斯埃和不久前出世的列那戴尔盼来了日夜等待的丈夫和父亲。当那根熟悉的尾巴在树叶背后出现时,一家人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花!主人回来了,节日开始了,千言万语道不尽心中的思念!
“从现在起,森林属于我们的了!”列那高声对埃默琳说,以便让邻居们也听见,“欢乐起舞吧,放心地去狩猎吧!至少,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一头狼会在你熟悉的路上拦截你。至于依桑格兰大人,他已不再可怕,他的尾巴已经短得够彻底,脸面也破相得够充分……”
“您真的有把握这么说吗?”埃默琳夫人仍然有点不放心,毕竟过去发生过那么多事情,现在幸福来得太快也太多了!
“放心吧,亲爱的!”列那脸上洋溢着欢乐,“从马贝杜依到诺瓦尔贡布,今后不会再有狼!在杜弗雷斯纳王爷美丽的领地上,我亲眼看到他们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化掉……”
“什么是狼呀?”小列那戴尔天真地问,从出世至今,他确实没有见过一次狼。
列那哈哈大笑。
“狼嘛,就是一种大畜生,”他舔舔儿子柔软的皮毛,“全身黑色,没有尾巴,一个窝囊废,连小狐狸都不怕他。如果有一天在路上碰到狼,你就别动,正面盯住他,翘翘你的小胡须,亮出你的牙齿:这就是狐狸的信念!你会看到,他扭头就逃,快得像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