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花猫蒂贝尔差一点落难
狐狸列那如何解救他

朝圣者跟狼群交锋事件,自然在林子里掀起轩然大波。松鼠鲁斯罗和乌鸦田斯兰——无所不在的小道消息传播者,逢人就讲述列那如何智斗依桑格兰、依桑格兰的六位最要好的伙伴又如何命归黄泉……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四溅。弱小者为大狼和他的伙伴们倒霉欣喜若狂:这帮绿林大盗罪有应得!强壮者和不动脑子的傻瓜们则兔死狐悲,他们为断了尾巴的大狼鸣冤叫屈,发誓早晚要斩掉狐狸,剥下他那一身红皮!

同很多人所盼望的相反,依桑格兰虽然受到公绵羊伯兰那双大角的狠狠刺扎,却没有死去!老狼头硬,数他命大。尽管如此,足足有半个月的工夫,大狼始终处在垂危状态。他的脸皮全撕破了,牙齿颗颗松动,脑门里似乎有无数只钟在嗡嗡作响。现在,埃尔桑夫人里里外外全得拿起来:为全家吃的发愁,到处去打猎;悉心照料几个受伤的小崽子;尤其是,她需要精心护理怨气难平的丈夫:依桑格兰只要一开口,除了骂列那就没有其他话。

“您骂这个滑头货有什么用呢!”母狼对丈夫的骂人话,已经听得耳朵生茧子,“您捉弄他一回,他起码要回敬十回,而且每次都赢您,林子里的居民都躲在树丛后面看笑话!你们俩打打闹闹已经好多年,总是您输的多:前天是断了一根尾巴,昨天是中了计,明天就是丢命!我好害怕!不要再这样闹下去了,这样没完没了有什么意思!”

依桑格兰既愚蠢又爱记仇,他哪肯如此罢休!病稍有好转,他就开始到马贝杜依窝附近转悠。一天,他恰巧跟马布朗什和贝斯埃在路上撞见。两个狐崽已经长大,力气也大多了。两个孩子的脾性跟父亲一样,机警、狡猾兼而有之。他们倒没有冲着大狼大喊大叫,而是有礼貌地问:

“您是在找尾巴吗?”

大狼气得发疯,他转回身,在一片嘘声中悻悻地离开。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单独出现在马贝杜依窝附近,要去,就带着一帮伙伴。由此,埃默琳夫人现在寸步不离家:几乎每天总有隐隐绰绰的东西在狐狸家周围晃动。一些胆大的围攻者甚至到门口挑衅,他们将鼻子伸进出气孔。结果当然可以想象:从窝里面猛地向外打出一巴掌,挑衅者顿时血流满面。他们气极,但除了咒骂以外也没有办法。

围攻者的行动都失败了,一切都是白费心机。列那现在在另一个窝藏身,离马贝杜依有八里远,而且他每天都要换一个住处。他现在很少露面,以尽量避免在路上跟敌人遭遇。田斯兰曾经有三次在列那藏身的地方转悠。他懒洋洋地拍打翅膀,装出好像在寻找遗弃的旧窝,但都被列那识破了。每次狐狸都迅速地踡成一团,藏到草丛深处,直到飞行的间谍离开后才出来。

这种封闭的生活太枯燥,很快就令列那乏味,再说肚子饿得咕咕叫,无法忍受。可是,要到林子外面活动谈何容易!为了侦察农人和猎狗的踪影、包围鸡舍或者偷袭食物丰富的储藏间,都需要有一个好搭档配合!这个搭档在哪里呢?

说来也巧,一天晚上,列那在草地附近撞见花猫蒂贝尔。那大猫正在追几只鸟。自从上次香肠事件之后,狐狸跟花猫已经很少见面,就是偶尔相遇,也不过对骂几句,或者,在心情好时,交换一下冷冰冰的客套话。

惺惺惜惺惺,作为诡计多端的老手、冷酷无情的杀手,花猫对列那也不无佩服:狐狸能伸能屈,谨慎而不招人注目,既能在必要时装出一副奴相,又敢于藐视凶恶残暴者如大狼之流。

不过,考虑到上次共同行动时狐狸的表现,花猫觉得这一次还是作出强硬姿态为好。正在想时,列那已主动打招呼:

“蒂贝尔大人,很高兴在这里遇到您!”狐狸朗声说,“但高兴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情,上次您我之间发生的小小不快很难去除……算了,提它干吗呀?我们忘掉它吧!还是请您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才能使您愉快?”

花猫小心翼翼地走上几步,庄重地在狐狸面前坐下,用半闭的眼睛打量他:

“列那,列那!要不要我刮您几下耳光,让您知道耍滑头的代价呢?您太对不起我,叫我很难原谅您。”

“对不起您?瞧您说的!”狐狸傲慢地说,“您大概忘了,上次您请客的方式太怪了点儿!下一次,我们好好地找个地方美餐一顿,别忘了找个可以搁下我四条腿的地方!”

花猫忍不住噗嗤一笑。他不得不承认,为了一个鬼知道有没有的耗子而放弃香肠,这是他自己失策。

“什么风把您吹来的呀?”花猫转换话题。

“跟把您吹到这里来一样的风!您为什么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流大汗,花大力气,去追一只瘦得可怜的麻雀?”狐狸讽刺道,“我想不通,您掉一斤膘,去追只够吃一口的小鸟,合算不合算?”

“有啥吃啥,要学会等候机会。”蒂贝尔郑重地说。

“不过我想,机会并非每天都那么吝啬的!尤其是您,您可以自由出入各家的房门,知道很多秘密,要从中捞点好处易如反掌!”

花猫思考一会,仔细权衡轻重,最后不得不承认狐狸说得有理:毕竟,饥饿的压力最有理。

他回身一指,那里有一幢孤立于村子之外的农舍。

“我们不妨去访问这家农舍,从这里就可以看到的那一家。”他最后终于对列那说。

“还是您自个儿去吧!省得那家主人看到我……”

“要去当然是晚上去!”

“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列那松了口气,“再之后呢?”

“这家的主人已经结婚,他的妻子喜欢把什么东西都藏得紧紧的。”花猫开始详细介绍,“不过今天早晨,我经过窗下,看到她把满满一罐牛奶放到食柜里面,那牛奶还浮着沫子,大概是用来做奶油的。我很想尝尝它,不知列那大人愿不愿意当助手,帮我打开食柜?”

“您觉得好的东西,不见得适合我。”列那对牛奶兴趣不大。

“别着急,还没有说完呢:鸡舍里什么都有,您一定能找到适合您的食品……”

“这还差不多!”列那的兴致立刻上升,舌头开始在嘴巴里打转转,“您喝您的奶,我抓两只鸡,各取所需。不过,怎么进屋呢?”

“我熟悉地方,我带路。不过有一个条件:您得先帮我打开食柜盖子,等我喝完奶后您再行动,反正您有的是时间。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要是您先动手,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全屋大乱,我们都没有好处。因此,喝奶第一,抓鸡第二。千万记住,同意吗?”

“您放心,没有问题!”

“您起誓一定诚心诚意帮我,不折不扣执行我的指令。这对咱俩都有好处。”

“我同意,我起誓!”列那高声说,语气很真诚。

“好极了!行,我们今晚动手,我带您进村……”

太阳落山,农人进村,狗也开始安睡,一切渐渐地平静下来。这是偷吃东西的绝好时机!

蒂贝尔做了个暗号,列那应声而出。两个同党上路,沿着大车路向村子进发。路上厚厚的灰尘掩盖住他们的脚步声。花猫跑在前,两只耳朵警惕地支立着,胡须一颤一颤地跳动。列那乖乖地跟在后面,一点没有妄自乱动的意思。

很快就到了农舍门前。花猫身体贴地,先绕屋一圈,摸摸动静。他毫不费力地认出早晨发现的一个小洞。那个洞在两根桩子之间,虽然小,但花猫稍稍拨弄几下,就钻进去了。

钻洞对列那来说也不是难事!他本来就身体细长,再说,不是有一句成语说:为了抓鸡,狐狸能够钻过缝衣针的针眼吗?瞧,他一下子也进去了!

“我们到了,”花猫压低嗓门说,“紧跟我走,记住您的誓言!”

列那一言不发。他已经饿了两天,一想到鸡,口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两个同党敏捷地跳过院内篱笆,穿过菜园,一溜小跑,直奔屋子。在经过鸡舍时,列那激动得全身一阵颤抖,虽然在强烈地反对自己,脚步还是停下了。

“嗨!帮帮忙,快跑!”蒂贝尔在恳求,“做每个事情都要有合适的时间!如果您现在就抓鸡,鸡舍一闹,人们就会惊醒,就要过来追杀我们了!”

狐狸只好违心地跟着花猫前进,直到储藏间。门其实只是半掩,轻轻推开就是。花猫跳上食柜,回过头对列那说:

“里面就是女主人放的奶罐,我们一起用力把食柜盖子打开。您用身体支着盖,我进去消灭这奶。做完这件事后,我跟着您走。记住您的誓言:这里关系到您我的生死存亡!动手吧……”

列那乖乖地照花猫说的办:用劲儿打开盖子,再用脊梁支着。

蒂贝尔灵敏地头先进去,接着是身子、尾巴,只听到轻轻一声“啪”,跳落柜底。接着,他就着奶罐,拼命地舔吸起来。他喝得那么有滋有味,伴随着一片“咂咂”声,差点儿呛死!

列那顶着盖,在外面坚持一会儿。很快,里面发出的“咂咂”声,令他无比难受。

“嗨,蒂贝尔!您喝够没有?该结束了!我顶得吃不消,头直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您快出来,让我也喝一点!”

花猫仍在柜里拼命地舔吸,顾不上说话。列那再次恳求:

“好朋友,您听到没有?我已经没有力气,腰都快折了……再不出来,我只好放下盖子……”

怎么请求都没用!花猫现在喝得忘乎所以,他的胡子上都沾着奶沫子。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里面传出砰的一声,奶罐翻了,剩下的牛奶流成一地,花猫不知在嘟囔什么。这下,列那的火气腾腾地上升:

“怎么,您不想让我也分享一口,故意把奶洒得一地?您做得太过分了,蒂贝尔!您这是侮辱我,我怎么能忍下这口气!我现在数到三,要是您再不出来,我就让盖子自己掉下,您就等着女主人来开盖吧!”

“真见鬼!再等我一下,好朋友,”花猫开了口,语气似乎还是不大在乎,“我让您抓够鸡,您让我喝足奶……”

“随您便,喝个够去吧!我现在开始数:一、二、三!”

蒂贝尔已经在往外爬。他头先出来,接着是身子,然后是……“啪”的一声,在列那喊到“三”时,盖子落下,正好砸到蒂贝尔的尾巴,他的身子在外,一截尾巴压在柜子里面。花猫顿时痛不欲生!他惨叫一声,身子左扭右扭,就像一只被夹子逮住的耗子!尾巴,他多么珍爱的尾巴断了!

“您大喊大叫干吗呀?”列那语气平淡,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已经警告过您,要及时爬出来。”

“我要死了!”花猫一边挣扎,一边呻吟,“快把盖子打开……”

“我一个人办不到,要您我一起使劲儿才行。”列那冷冷地说,“看样子您现在不太行。得了,别叫唤!再使一下劲儿,您就可以脱身了!您的尾巴将留在柜子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您不会死!”

“让魔鬼抓走你,你这该死的家伙!”雄猫咬着牙骂一声,“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依桑格兰对你咬牙切齿!”

“你很快就会忘记这小小的痛苦的!”列那禁不住笑起来,“你的尾巴,它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它拖在你身后,毫无用处,而且还妨碍你快跑!还是理智些,咬咬牙,闭上眼睛,放松腿上肌肉,稍微使劲儿,你就可以永远摆脱它了。”

蒂贝尔最后明白:光是骂不解决问题,反而会把事情弄糟。他开始转换语气:

“听着,我刚才贪吃,遭到报应;但我现在这副样子,对您也没有好处。我一叫,主人马上会赶来,鸡也会逃走,您可能遭打丧命……反过来,假如您把盖子抬开,我保证听您的话,而且告诉您屋里哪里有得吃,哪里最安全。”

“真的?你起誓!”

“若说假话就让我头落地!”

列那立即抬起盖子,蒂贝尔一下脱身,跳落地上。

“哼唷!您让我怕死了,胃里真难受,奶马上要吐出来,”花猫一边呻吟,一边不断地舔着伤口,“您对待朋友实在太恶毒……”

“这是谁的错呢?”列那回答,“我是规规矩矩地照约定办的。下一回,蒂贝尔老朋友,请注意千万别太贪心了,否则麻烦可能更大呢!……现在该轮到我了!告诉我,鸡舍里鸡多不多?”

“有大公鸡诺瓦洛,还有母鸡布朗什、格里仔特、伯德、玛丽热等等,好多呢,我名字都叫不过来。”

“您的话含含糊糊,”狐狸一边说,一边亮出尖尖的爪子,“我总觉得没有那么多。您有什么建议吗?”

“小鸡很瘦,恐怕不对您的胃口,”花猫回答,阴险的眼神急忙看着旁边,“若按我说,您最好拿诺瓦洛开刀。他又大又肥,肉鼓鼓的,最合您的口味。”

“好!就找诺瓦洛!”列那很高兴,“您会配合我,对吗?”

蒂贝尔点头。丢失的尾巴在呼唤他报仇!他很清楚,跟高大的诺瓦洛较量,列那恐怕要有一场好戏。

“我现在对您已经没有用,”花猫沉痛地说,“再说,村子里谁都认识我。要是他们看到我和您在一起,合谋抓鸡,我的名声就臭了。您还是自己干吧!单枪匹马,更放得开手脚,您说是不是?您记得出口吧?……好,记得就好,这样,我走了,祝您好运,美美地去吃一餐!”

“也罢!”列那笑道,“开鸡舍的门不用您帮忙也行,我一个人能开。再见!记住您的誓言!”

列那沿着静悄悄的鸡舍兜一圈。他对这一带了如指掌,至于撬锁、破门之类的事,对他更是小儿科!他支起脚,推开半掩的门,先用鼻使劲儿嗅嗅里面温暖的气息,然后,摸黑猛地冲进去!他毫不犹豫地先拿诺瓦洛开刀,鸡舍里顿时天下大乱。然而身材高大、长着漂亮羽毛的大公鸡不是等闲之辈,反抗起来简直像个恶魔!他用喙啄咬、用翅膀拍打,叫声那么洪亮尖厉,狐狸不得不放开他!

此时,院子里吠声大作,狗拼命挣扎想冲过来,拴在脖子上的链条丁零直响。农人和他的老婆急忙爬起床,一边放开狗,一边提着大木棒,朝鸡舍奔来。列那惊慌万分,他匆忙咬住一只干瘪精瘦的小母鸡,往菜园方向冲去。幸好,菜园的篱笆不太高,他叼着鸡一跃而过,后面紧追的狗跟着也跳过篱笆。他不得不绕着小路兜一圈,最后终于摆脱追踪者,回到密林中的家。全家围在一起,三两口就把鸡吃个精光,很是失望。

什么“布朗什”、“格里仔特”、“玛丽热”……都是些精瘦的小母鸡,只配塞牙缝!

第二天,列那恰好跟蒂贝尔相遇,花猫躲在树丛背后舔他的断尾巴。

“哎,您这样做够交情吗?”狐狸愤愤地说,“我用背顶了半天柜盖,让您舒舒服服地喝足牛奶;您还漫天许诺,说得天花乱坠,结果我得到什么呢?一小团硬肉,加几根鸡毛!……呸,朋友!您得补偿我,越早越好。不然,我对您那条可爱的尾巴,就对不起了……”

抓耗子能手大吃一惊,急忙向他密告一个情报:

“您认得染布匠的家吗?就是村口的第一家。这家人不管什么季节,也不管什么天气,窗子始终开着。我经常进去偷些什么吃的,从来都没有遇到麻烦。您也可以试试,只是时间要选好,深夜最合适。进去之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寻,找不到好东西才见鬼呢!家里就主人一人,他又忙,不能天天在家……”

“您得起誓您说的全是实话,那幢屋里没有狗也没有人在监视。”

“我起誓!”花猫庄重地声明,“如果您遇上什么意外,那只能怪您性子太急或者胆太大……”

“行,”列那放心了,“我不能老是饿下去,今天晚上去您说的染布匠家。”

“多加小心,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