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狐狸列那、公绵羊伯兰和毛驴贝纳尔一起去朝圣
大狼依桑格兰如何接待他们

在马贝杜依窝附近的林子中,起身最早的要数松鼠鲁斯罗。他仪态优美,快乐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当东方第一缕曙光出现时,他就在枝头上各家的窝里跳来跳去,忙着把爱睡懒觉者唤醒。有一天早晨,列那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抬头正好瞧见松鼠在树枝上忙忙碌碌,于是便友好地打声招呼:

“嗨,热心肠的鲁斯罗,我们其实是本家,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兄弟呢!您瞧,咱们都有漂亮的尾巴、红棕色的毛皮,都特别喜欢活动。我越看您,就越喜欢您……”

“列那大人,您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是想吃掉我。”松鼠嘻嘻哈哈地回答,“您想怎么说、说多久都没有问题,我陪着听,但我绝不会从树上下来的。”

“唉!这难道就是我的名声吗?”狐狸叹气,“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提防我,一片恐怖。林子里的居民躲着我,或者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地骂,把我当瘟疫看待。我有时候不得不想,是否换一个地方去发展更合适些?譬如去朝圣,饿得精瘦,沿路乞讨,从一个村子讨到另一个村子。这要趁还没有碰到大的灾祸前,先做起来!”

“列那大人,您也不要太往自己脸上抹黑!”鲁斯罗温和地抗议,“您还有不少亲朋好友,他们都希望您顺利。您要是走,有人肯定会遗憾,譬如依桑格兰大人……”

“这我也不敢肯定,”列那叹口气,“顺便问一句,鲁斯罗,最近您有没有看到过我的舅舅?”

“自从他做了父亲之后,每天忙于打猎,早出晚归。您一定听说过吧?……”

“见鬼,我真不知道!”

“埃尔桑夫人生了四个小崽子!”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列那心里想的正好相反,“哼,要不了多久,这一窝子恐怕又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好像从努瓦尔贡布到马贝杜依,狼还不够多似的!……您看到过这些小崽子了吗?他们长得好不好?总不会少根尾巴,像他们父亲一样吧?”

“我没有看得很清楚,”松鼠回答,“埃尔桑夫人脾气不好,我不好走近。似乎他们都很结实,而且做父亲的忙坏了,每天忙着打猎。依桑格兰早出晚归,总是不停地奔跑,晚上驮着一大堆沉甸甸的猎物回家。”

“他总是狼吞虎咽,这样下去要败家的!”狐狸酸溜溜地预言道,“好吧!鲁斯罗,假若您碰到我舅舅,请告诉他:这一段时间他将看不到我,我朝圣去了。我在脖子上始终带着那天他给我的绳子,我会虔诚地走上自我流放之路。再见!”

而埃默琳夫人对丈夫的举动几乎无动于衷,她只是在想,列那这次会耍什么花样?列那镇定如故,一切按计划执行:在家里吃完最后一顿饭之后,他系上那根油腻腻的绳子,虔诚地上路了,嘴里还不断地唠叨什么祷词。

走上二里地之后,孤独的感觉向他袭来。本来,他的天性就是爱开玩笑爱热闹!“找个伴儿一起去朝圣,”在田边他停了下来,想道,“找一个胆大的、敢作敢为的好汉,这样更有劲儿!”

前面有一群羊在吃草,公绵羊伯兰看守着他们。伯兰长着一副威风凛凛的大角,他躺在一旁,懒洋洋地嚼着淡味的草,有时“咩咩”地叫几声,排解心头的无聊。列那马上想起上次伯兰跟公山羊波莱比赛的情形,以及他们给依桑格兰的教训。他走上前去,隔着树丛打招呼:

“嗨!伯兰朋友,您在干什么呀?”

“您自己不也看到了吗:我在休息。唉,日子无聊,这是惟一的乐趣了!”

“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列那关切地问。

“孤苦伶仃地呆在这个农场,任人剥削和随意欺压!每天都得守着这群羊,不是跟在这些羊后面,就是跟在那些羊后面。什么防狼、防野狗和防毒草,赶走公山羊,还要教训那些母羊规规矩矩,烦也烦死了!能拿到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呢?他们剪羊毛,剥羊皮,吃羊肉,身上穿毛衣,给我却是一顿鞭打!”

“为农民劳动不得好报!”列那一字一句地说,“请相信我,伯兰。抛弃这一切,跟我去朝圣吧!我们自由自在地在大路上行进。哪里愿意接待我们,就睡哪里;给我们什么吃的,就吃什么。我们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生活将是简朴的,可是很自由,它胜过受奴役的日子,即使这种日子有吃有喝……您意下如何?”伯兰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意味着抛弃他的羊群;后来他拿定主意,跳过灌木丛,来到列那身边。

“咱们去哪里?”

“哪里都行,既不干活,也不操心,藐视一切人、一切事。您马上就会看到,这样生活多有意思……”

两位朝圣者现在肩并肩地上路了,边走边聊,好不快乐!走不了多久,他们看到毛驴贝纳尔在一条沟里嚼草。草毫无味道,可怜的大家伙弹弹长耳朵,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听到有动静,毛驴抬起头,很惊讶地看到狐狸跟一头绵羊在一起。

“你们两位大人,一起上哪儿去啊?”贝纳尔很有礼貌地问。

“你看,我们要跨过千山万水朝圣去!”列那止步回答。

“有意思!”毛驴笑起来,“怎么会有朝圣的念头?只要拐过林子,你们就会被村民发现,他们一定会施舍给你们一顿棍子!”

“所以我们要很当心地避开他们呀!”列那不动声色地回答,“你不熟悉的道路有千千万万,只要有心,又心情轻松,就一定能找到自由之路……想不想也冒点险,贝纳尔朋友?”

“请详细说说,列那大人!”

“听着,贝纳尔,你对自己的命运满意吗?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驮箱子、驮柴火,累得气喘吁吁;你稍微流露出没力气了,就只有挨农人的马刺扎、鞭子抽,他们的孩子还拿你取笑!恶狗咬你的腿,苍蝇无情地叮你身体,这些,有谁同情你呢?摆脱这一切吧,跟我们走!你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我们要做到使自己什么都不缺!”

于是,贝尔纳就入伙了!列那走在前头,贝尔纳和伯兰并排走在后面。走着走着,天色渐晚。毛驴有点不安起来:

“我们要走到哪里呀?时间已经晚了,该找个朝圣者可以安歇的地方……”

“不必担心歇脚的地方,我知道林子里有一处舒服的窝,可以接待我们,而且很热情。”

说毕,狐狸带着两位同伴,又拐进密林深处。走了将近一里路光景,正当大家又累又饿的时候,前面有一处豪华的洞穴:这是依桑格兰大人的居所。

“我们到了!”列那松口气,“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主人能不能接待我们。”

狐狸拨开堆在门前的树枝,悄悄进入屋内。屋里空着,主人依桑格兰和埃尔桑外出打猎尚未归来,只有四头小狼挤在床上,似睡非睡地咕哝着。

“快进来吧!”列那向屋外的伙伴们打招呼,“主人外出事情忙,一时回不来,我们自己动手吧。要是主人回来,看到我们不进屋,肯定会不高兴的。”

于是朝圣者欢天喜地地进入屋内,毫无顾忌地将所有储备食品全端出来。说起来,吃的东西还真够丰盛的:肉、面包、奶酪、肉糜、火腿、蛋糕、发泡的啤酒……

吃饱了,喝足了,伯兰不免得意忘形,“咩咩”地连声高叫,毛驴也不甘示弱,“叽嘎叽嘎”响个没完,整个屋里震耳欲聋。列那为了助兴,灌了一通啤酒之后,更是放开嗓门尖叫,乐得两个伙伴前仰后合。这帮流浪朝圣者的合唱,从来没有如此美妙过!

朝圣者吃得昏天黑地,四头小狼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边,怯生生地抗议。

“这几个是什么玩意儿?”列那指着床,问伙伴,“你们见识过这样丑陋的早产儿吗?瞧他们的一身脏毛、一张阔脸和几根扭曲的腿!……我的天!依桑格兰大概把不知谁家的杂种全收罗到一起了!……”

为了泄恨和表示自己的不满,列那扑倒床前,长开大嘴吓唬狼崽子,用脚踩他们,让他们身上沾满粪便。伯兰和贝尔纳捧腹大笑,眼泪水都流出来,作为助兴,他们更是用角在屋里乱刺乱撕,再用蹄乱蹬,把一切东西都踩破。小狼们见状吓得高声尖叫,哇哇大哭,拼命叫爸爸妈妈。但这毫无用处:列那已经牢牢地将门封住,只留出一个窥视孔。

又过一会儿,满载着新鲜猎物的依桑格兰和埃尔桑,从草地回到家门口。听到屋里发出乱哄哄的声音,这对夫妇面面相觑,惊呆了。

“亲爱的,我觉得屋里有好多人,”大狼瞪着圆眼,“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去看看!”母狼一边回答,一边放下猎物。

她走近门,从小孔往里看,只见屋里三个朝圣者手舞足蹈,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见鬼!”她愤怒地叫起来,“什么访问者,是列那、伯兰和驴子在里面!不过没关系,他们自投罗网,跑不了!”

依桑格兰愤怒之至,他跑到门口,拼命扒开树枝,但树枝封得很严。

“快开门,快开门!”大狼高叫。

“住口,捣蛋鬼,别来搅扰我们的节日!”列那在里面傲慢地训斥他,“我们正在举行朝圣启程仪式,您难道看不出吗?”

“啊,列那,又是你!”大狼嚎叫着,“这下看你们仨往哪儿跑!我要拿你们开肠破肚,列那、伯兰和毛驴!……”

“这下我完蛋了!”伯兰听到威胁,急忙躲到洞穴深处,吓得直抖,“大狼说得对,我们无处可逃……”

“别听大狼瞎吹,”狐狸悄悄地说,“我有办法,你们照着办就行……你,贝纳尔,你到洞口去用树枝再堵严实,只留出一个小孔,不要太大,能让大狼的头伸进就行。那傻蛋肯定会把头探进来的,见他脑袋出现,你就用树枝卡住他,让他进不得,出不得。伯兰,再下面就看你的了:你用角狠狠刺他!”

一切都照计进行,十分顺利。贝纳尔来到洞口,将树枝略微拨开,依桑格兰愤怒的脑袋立即出现。毛驴立即将树枝拨下,大狼的脑袋顿时卡住,无法动弹,就像戴了枷锁。

“嘿!伯兰大人,”列那高叫,“现在轮到你露一手了:狠狠地刺他,捅破他的脑袋,叫他一命呜呼!”

公绵羊退后几步助跑,然后低着脑袋,用角使劲儿地刺向大狼。依桑格兰立即撕心裂肺地痛叫起来!就这样,伯兰连续猛刺大狼五次,直刺得大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就要魂归西天。洞外的埃尔桑惊慌万状,拼命地拽住他往外拉,又左右摇晃,大狼就是脱不了身,他的舌头渐渐地从嘴边垂下来。

绝望的母狼返身回林子,呼天抢地地哀嚎呼救。过不了多久,一传十,十传百,散居四处的百十来条野狼全部动员起来,汇成大军,飞速前来营救!不过,等狼大军赶到为时已晚:三名朝圣者已经溜掉,依桑格兰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洞穴中被折腾得一塌糊涂,小狼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身上还涂着粪便。

埃尔桑咬牙切齿,带着一支人马沿着逃亡者的踪迹紧紧追赶。三名朝圣者中,列那跑得最快,两个伙伴就要差一点了。跑了一阵后,毛驴和公绵羊渐渐体力不支,呼哧呼哧地在后面直喘气。

“嘿,弟兄们加油!”列那给两人打气,“这样慢我们会被抓住的,抓住就意味着被撕成碎块、一眨眼工夫就被吞掉……”

毛驴恐怖已极,伯兰也软瘫在地。列那明白,现在想要脱身,硬拼不行,只能用计了。他在一株大枞树下停住,枞树枝条茂密,一直垂到地下。

“现在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爬上这株树,藏起来,不出声,否则全完蛋!追兵不会停下,他们会从旁边经过,到其他地方搜索。那时候,我们就趁机躲到更可靠的地方去……”

“您说得容易,我可从未学过爬树!”伯兰恐慌地叫起来。

“我也是一样!”贝尔纳跟腔。

“那有什么,你们不能试一下吗!不要磨蹭了!”列那用不容反驳的语气下令,“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学得快,学得好!快上吧,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他自己首先蹿上靠近地面的树枝,再爬上树干上的大丫杈,接着层层往上爬,躲到浓阴深处,缩成一团。伯兰和毛驴无可奈何地交换一眼:不上去必死无疑。于是两个伙伴相互搀扶,试着一点一点地往上爬。蹄子踩在树枝上很滑,有时又踩空,或者把树枝踩断,真是艰难万分!但不管怎样,一番努力之后,总算爬到一半高的地方,勉强可以藏身了。两个伙伴战战兢兢,生怕掉下来摔断脊梁。

他们刚刚躲好,埃尔桑带着人马赶到了!狼群在枞树附近失去逃亡者的踪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往哪个方向追才好。

有的狼罢手不追,回窝去了;但也有些狼不甘心,他们在大枞树下歇息,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继续追寻。

“我这是自寻绝路!”伯兰一边抽泣,一边哀叹,“整个事情都是您挑起来的,列那大人,我原本可以留在草地,好好地守着羊群……”

“要是您再大声哭,”列那轻轻地嘘他,“您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闭嘴,不要摇晃树枝!”

“我身体最重四肢最粗,屁股在抽筋,实在受不了,我得挪挪位置……”

“小心,你会栽下去的!”

“天哪,我受不了,一定要转身!”

“我也得动动!”伯兰接着说。

“随你们的便,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马上就有好戏可看!”

贝纳尔为了活动一下发麻的四肢,猛地回身,他立即失去平衡掉下去,正好撞在伯兰身上;伯兰随即也滑下去,噼噼啪啪地压断很多树枝。两位伙伴几乎同时落地,他们的身体那么重,毛驴压死树下四头狼,伯兰也压死两头!其他的狼在黑暗中被震醒,惊惶之至,又听到一片“咩咩咻咻”的声音,闹不清是怎么回事。贝纳尔和伯兰索性在混乱中大开杀戒。躲在上面的列那拼命地吼叫:

“贝纳尔,打呀!伯兰,打呀!弟兄们,狠狠打!将他们撕成碎片!……”

真是一片混乱,轰隆隆声音震耳欲聋!狼群恐怖已极,四散落荒而逃,连回头看一下都不敢。埃尔桑夫人逃得尤其快,恐怕即使有十斤鲜肉诱惑,她也不会回头!

“两位大哥怎么样?”列那笑眯眯地从藏身处爬下来,“多亏我救你们一命吧?”

“啊,列那大人!我浑身都快散架了!”贝纳尔哼哼唧唧。

“你呢,伯兰?”

“我也一样!这次朝圣到此为止……”

“两位大哥,”列那总结说,“我们都已经尽了力。这样的朝圣生活即使只持续两天,我们也都会垮掉的。这样吧:伯兰,你回到你的羊群中去;而你,贝纳尔,回去再背柴火吧!我自己会去找一个安静角落躲几天,避避风,今晚的那帮家伙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伙伴们于是分手,各走各的路,贝纳尔和伯兰一瘸一瘸地走得没了踪影。列那、毛驴和公绵羊朝圣的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