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狼依桑格兰实施报复
列那获得宽恕又如何骗人

香肠事件之后,列那又碰上不少好机会,但得来全不费功夫,不需要用那么多的计谋和遭遇那么多的烦难。吃得好了,马贝杜依窝所有成员的气色大变,个个神气活现。春天刚刚结束,马布朗什和贝斯埃两个孩子长大不少,力气和智谋也颇有长进。从现在起,埃默琳让两个小狐狸自由地在户外玩耍。列那感到松口气,自由支配的时间多起来,至少家务事可以少操些心。列那能够随心所欲地狩猎,饥饿的时代过去了,他渐渐地心宽体胖。

“您得小心!”胡獾格兰贝尔经常提醒他,“依桑格兰对您一直记仇呢,他现在不大露面,不过总有一天他会撞见您的,您会听到他的牙齿在您的耳边格格地响。”

“您甭担心,好朋友,我不怕这位断尾巴的大人,”列那不动声色地回答,“他想抓住我不容易,即使万一在路上撞见,我会客客气气地对待他。”

“只有一个对手还容易对付,”格兰贝尔继续说,“可是您树敌太多,好些人明里暗里都在等机会找您算账呢。”

“您说说,都有谁?”

“公鸡尚特克莱尔诅咒您该活剥皮,狗熊勃伦对去年夏天的蜂蜜事件耿耿于怀,田斯兰到处说你是杀人犯,没吃上香肠的公猫蒂贝尔不断磨尖爪子,说总有一天掐死您……还有许多,说都说不过来!”

“对这些家伙我并不担心,”列那一边抓痒痒,一边冷笑,“一有动静,他们就会叫起来!”

“如果只是林子里的居民,那还好说,可是您的敌手还有人和他们的狗,他们都想把您撕成碎片!从杜弗雷斯纳老爷到贡斯当·诺埃,还有那么许多侍从、仆人、佃户,等等,都想剥下您的红皮做大衣呢。现在我已经提醒您了,列那朋友,以后,在奔向鸡窝之前,更要睁大眼睛!……”

在格兰贝尔发出警告之后才两天,列那就体会到胡獾果然消息灵通。那天,他在村子边的池塘里洗澡,既为除去身上的虱子,也是泡泡脚解乏。澡洗得真痛快!洗着洗着,肚子饿起来。他走上岸,来到田野的一角。在浓密的树丛掩盖下,他在地上打滚,又晒晒透下来的阳光,以便使毛快些干,好早些去狩猎。他左滚右滚,不时舔舔毛皮,使它油光锃亮。

他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就在此时,依桑格兰正好从林子边经过。他发现树丛里有动静,透过叶子一瞧,原来是那个爱打扮的家伙!大狼就地一跳,先截断狐狸的退路。

列那立即站起,本想往林子里窜,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一切逃生的希望都没有了。于是,他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啊!亲爱的舅舅,又见到您了!许久不见,真叫我挂念,大家天天都在问候您呢……冬天过去了,您恢复得好吗?”

“你自己看!”大狼又往前紧逼两步,“我眼睛好使,腿脚好使,全身都好使着呢!”

这倒不假:依桑格兰现在真的是威风凛凛。虽然丢了尾巴,但他的毛皮油亮,四肢健壮有力,特别是那张可怕的大嘴咧开时,列那全身发怵,血都快要结冰了!大狼走近嗅嗅狐狸,皱起眉头,接着说:

“我很高兴能跟您单独处一回,”大狼又逼近一步,“假如我没有记错,我们之间大概有些账要算。火腿的事就免提了!但是,圣诞节那天,留在结冰池塘的我那条可怜的尾巴,这事不能不算,您得赔!”

“哦,亲爱的舅舅,求您不要对我太凶!”列那开始哀告,“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错啊,事情后来搞得那么糟,也跟您想多钓些鱼有关……舅舅,听着,有没有这条尾巴,现在对您有什么重要呢?它只起装饰作用,走路时磕磕碰碰,总钩住灌木枝条,没有它只会更方便……您觉得狼没有尾巴有损尊严?那好,我完全同意,既然您那么重视外表,我同意赔偿,请您开个价,我们友好协商……”

“什么意思?”

“您因为我的过错丢了尾巴,我愿意赔偿您两只母鸡。这样交易难道不合理吗?”

依桑格兰听罢哈哈大笑:

“真是厚颜无耻!你想耍老一套花招脱身,没门!……一对母鸡!”

“记得有时候,您甚至对两只耗子都不放过……”

“不要再开玩笑了,抓鸡的强盗!”大狼咆哮起来,“看到你浑身油光贼亮,我倒有了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将你关进一个舒舒服服的监狱中去,那里什么都不会缺少。我将保住名誉,安全也有保障,因为你永不可能再出狱去危害别人!”

大狼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张开大嘴,展露一排排尖利闪光的牙齿和深不见底的喉咙。列那很快就猜到大狼说的“监狱”是什么意思。他立即乖乖地趴在草地上,挺起身子但藏起尾巴,用令人同情的哀鸣声恳求:

“亲爱的舅舅,您千万别这么做,求求您了!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也是为了顾家,被饥饿逼的,迫不得已。在林子里生活,需要胜过一切,这道理您比我更懂……”

“说得不错,”大狼冷笑,“由于我需要准时开饭,我就早些送你到特意为你制造的温暖的监狱中去吧!”

说毕,大狼扑向狐狸,用全身的力量压住他,使劲地撕咬狐狸的皮肉。

列那发出尖利刺耳的惨叫。他的哀求毫无作用。大狼疯狂地踩他,用牙咬破狐狸的颈项,撕裂他的耳朵、皮毛,将他的四条腿和脊柱砸得嘎嘎响。

尽管惨遭如此折磨,狐狸知道他生还的惟一希望是装死。他一言不发,伸直四肢,那张难看的尖嘴无力地微微张开。果然,依桑格兰在将他打得鲜血淋淋之后,自己也感到累了,再说,狐狸的肉又硬又臭,大狼就是再饿,对这种肉也不感兴趣。

“现在你的毛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大狼兴奋地叫喊,“你的肉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可我总得吞下点什么吧!瞧,从哪里下嘴呢?”

列那侧身躺在血泊中,他又张大些嘴,露出一段舌头,翻着白眼,似乎在发出临死前的最后呻吟。面对残暴凄凉的景象,依桑格兰动了恻隐之心,铁石心肠有点软化了。

“我的天!这该死的家伙大概并不像人们所讲的那么坏。他现在就要一命呜呼了!乖乖,好外甥,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列那没有回答。撕出很多口子的腰部微微一上一下,像是临死前的最后颤动。四肢似乎变僵了。大狼想他正在死去,即将死去,已经死去!

“唉呀!我在作什么孽呀!”依桑格兰嚎啕大哭,“不管怎样,列那不是最坏的伙伴,我们从小一起玩当强盗的游戏,诡计多端本来就是他的天性。真糟糕!”

大狼的哀恸使列那苏醒了。他睁开一只眼,发出低低的呻吟。依桑格兰急忙上前嗅他,绕着他转,给他舔净伤口。

“上帝保佑,这个可怜的家伙还活着,我刚刚看到他的一只耳朵在动……嗨,列那呀,你千万不要死去!”

列那微微抬起头,以便确认凶狠的舅舅现在表现出的这种仁慈不是装出来的。

“是的,大狼大人,我还有一口气,”狐狸呻吟道,“不过离死不远了。您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杀害自己的外甥,而外甥又那么爱您!”

“嘿,临死的家伙能说话了,真想不到!”依桑格兰高兴起来,“你试试能不能走,先站起来,慢点,扶着我……就这样,我们很慢很慢地走,对,能站起来就好多了,一定要把血脉活动开……”

两人搀扶着,慢慢走进林子。列那毫不羞愧地将嘴靠在大狼的颈脖上,让大狼带着,走了差不多有二里地。大狼渐渐觉得太累赘,于是不客气地用肩一撞,将狐狸推开:

“行了!戏演到这里为止!我看你现在已经恢复得跟我都差不多……”

“您是不是后悔了?”列那也猛地停住步,“咱俩之间究竟谁把谁打得半死?您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死在您面前!”

“得了得了!”

依桑格兰因为刚才说的话而感到不好意思,两人继续搀扶着往前走,不久就到了通往村子的那条路上。列那突然扑倒在地,耳朵竖起。

“好舅舅,我现在要让您知道,您刚才一怒之下差点杀了我,如果我真的死去,您今后一定会后悔失去了一位多么宝贵的伙伴!先请仔细瞧着前方!”

大狼往前一看,急忙闪进旁边的树丛中。原来,一位农人沿着小路,正在慢慢走近,他的肩上扛着一大口袋新鲜猪肉!

“这是送上门来的礼物,舅舅您觉得怎么样?比我的那副皮囊好多了吧?”

“这还用说,不过东西还没有到手呢……”

“过不了多久就是我们的了,您放心!您拿三分之二,我拿三分之一,同意吗?”

“当然同意!不过怎样弄到手呢?他总不会把肉当礼物送给我们吧!再说,对付这样一个人,我也不大有把握。就是在昨天,在村子边,有个人用大头棒狠狠地揍了我一下,今天我眼里还冒金星呢……”

“放心吧,这事看我的!我先给他下点迷魂汤,您不要掺和,时机到了您再下手。”

“就照您说的办。不过您得悠着劲儿,瞧您走路晃晃悠悠的样子,那人不要一下子就结果了您,我没做成的事让他给做了!”

“他打我,我求之不得呢。”列那说,此刻他顾不得记恨。

农人肩上的口袋很沉,他正在一步一步地慢慢过来。列那穿过林子,抄小路赶到前面,然后在满是灰尘的路上艰难地迈几步,倒下来。他做这些很像真的,不用太费劲,因为大狼确实已经把他打得够呛:满身鲜血,伤痕累累,嘴边吐着白沫。

农人越走越近,他已经看清楚这是一头垂死的狐狸,于是想捡起他。列那一动也不动。农人走到跟前,弯腰察看。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件礼物!列那稍稍动了一下,肚子贴地,身体挺得更直。

“你还想舒坦些,鬼狐狸!”农人笑了起来,“不管你怎样动,我喜欢你的皮毛,它已经属于我了!”

说毕,农人抡起棍子就朝狐狸的脊梁一记猛击。列那立刻疼得嗷嗷叫,所有的痛苦重新被唤起,他挣扎着朝前迈了两步,重又在布满灰尘的路上倒下来。

“你急什么呀!”农人冷笑,“我用我自己的方法让你的皮毛变软,剥起来方便;刚才买猪肉花了点钱,这下就赚回来了……”

为了动手方便,农人索性将装肉的口袋放在树丛边,手上拎着棍子,追上前打狐狸。列那小步小步地往前逃,一边避开打,一边仔细计算跟农人之间的距离。

依桑格兰很有兴味地注视着这一切,但一下子还弄不清楚外甥的真意。当他看到农人放下口袋前去追赶狐狸时,顿时开窍,于是迅速向装肉的口袋扑去,牢牢叼住它,返身窜回林子。

列那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见大狼得手,一跃而起,也像箭一般窜进林子,去同大狼汇合了。那个农人始终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站在路中间发傻。他后来终于发现两头落空,丢了猪肉,又丢了狐狸皮,于是后悔不迭。他又顿足又抓头发,大骂狼和狐狸两个强盗。骂归骂,两个强盗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依桑格兰跑得比狐狸快。他放下战利品口袋,实在忍不住,先美美地狼吞虎咽一阵。吃得差不多了,又将剩余的肉藏到树丛中,小心包好,防止变坏。列那后来终于赶到,虽然气喘吁吁的,内心很高兴,不断用舌头抹掉唾沫。

“舅舅,我看到您时机抓得很好!”狐狸说,多少还有点不放心,“我扮演约定的角色,一丝不差,您也看得很清楚的。”

“我承认,您的天才令我钦佩,亲爱的外甥,”大狼说,“您演得惟妙惟肖,我都被迷住了……”

“好极了!现在让我们按约定的办法分配吧,将属于我的那一份给我。”

“嗯?这是什么话!”依桑格兰皱着眉头,“你现在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报偿吗?还要什么呢?”

“好像我们说好的,我也能分一份肉……”

“我不否认曾经约定过,亲爱的外甥,只是这份肉现在对你又有什么用呢?你身体那么差,伤得那么厉害,消化不动肉。你如果一定坚持,那好,系口袋的绳子还在,你拿去,用牙齿咬咬,骗骗胃口……不要再提其他要求,趁我现在还没有失去耐心!”

列那不再坚持。他深知如何把握自己的角色,面对比自己强大而又蛮不讲理的对手,输掉一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狐狸闭上眼,又向大狼尖锐地翻一下白眼,仿佛说下一次瞧着吧!依桑格兰却没有看到威胁。一声干瘪的“再见”之后,两人分手。

整整一星期,列那躲在林子的一角,悄悄地养伤和平息内心的愤恨。在身体完全恢复之后,他才重又回到马贝杜依窝。埃默琳和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迎接他。现在,林子里猎物有的是,狐狸走出家园,他又有了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