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弗雷斯纳王爷首次提到一个叫列那的狐狸

阿兰·杜弗雷斯纳王爷府耸立在一座陡峭的小山丘上,周围绿树成阴。王爷府是一座城堡,一条水很深的护城河,环绕高高的城墙和城堡的角塔而过。护城河上有一座吊桥,它是城堡跟外界联系的惟一通道。城堡以外,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了。再远一些的山坡上是葡萄园,一行行的葡萄藤,排列得整整齐齐。比葡萄园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枝叶浓密,蔽天遮日,那里是各种动物的天堂。由此,王爷的餐桌上总是野味不断,飞禽走兽,四时更新。

某个清凉的早晨,同往常一样,王爷召集人马开赴森林狩猎。狩猎队长很快将猎犬配好对。王爷跨上他心爱的菲朗——一匹狩猎专用骑乘。先是一整队的狗:狼犬、猎犬、看家犬,拖着长长的系带,神气活现地通过吊桥。王爷和总管则在一帮侍从的陪伴下,紧随其后。

队伍很快抵达大草地。走在头里的狩猎队长四下探望,发现一头漂亮的狐狸,正在悠闲地漫步。那畜生拖着一条浓密的长尾巴,大概在想找一只小田鼠或是别的什么小动物当点心。

“瞧那边,瞧那边!”队长边喊边蹬马刺,“快抓住那头狐狸!”

刹那间,仆人们将猎犬全数放开。追捕开始了。人叫狗吠,此起彼伏,好紧张呢!但狐狸逃得飞快。他有一套独特的溜之大吉的方法:伸着头,翘翘尾巴,呼的一下,顿时没了踪影!狩猎队伍当然紧追不舍,但他们很快发觉狐狸不好对付:那畜生恐怕会拖着大家,跑遍整个领地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整整两个时辰,狐狸把王爷的狩猎队伍拖得气喘吁吁。他先从草地绕到葡萄园,又从葡萄园窜到森林,再从森林兜到山谷。最后,狩猎队伍痛苦地发现,绕来绕去,他们又回到了原先出发的地方:城堡的边上!骑士们于是决定让狗继续追,自己则分散开来,迅速把守河的这一边,堵住草地的出口。

狐狸列那伸着长长的舌头,在他后面,紧追不舍的猎犬们同样伸着长长的舌头。这些狗的前胸一片脏乎乎,沾满唾沫星子。王爷开始咒骂那该死的滑头狐狸。

在奔过草地的边缘、冲进那片小密林时,列那听到一声“嗨”!很耳熟,同时,一股臊气直向鼻子冲来。他停下步子,回身看,在两片密密的草丛里,胡獾格兰贝尔那张毛茸茸的黑白相间的嘴,正在伸过来。

“嘿,原来是你!”格兰贝尔很惊讶,“亲爱的表弟,是谁把你逼成这样呢?”

列那停了几秒钟,举起一个爪子,既是喘口气,也是为了看看后面的追兵。

“谁也没有逼我呀,只是饿得慌。”他回答,“今天的好戏才刚开个头;你呆着别动,过一会儿,你就能看到,追我的那帮先生个个都索索发抖!”

“你还是多加小心,别把一身好皮毛丢了!”格兰贝尔讽刺他一句。

吠声越来越近,列那想想,决定还是先溜为上。

他一跃而起,又一次斜着横穿草地,可是包围圈越来越紧了。现在,在列那前面横着一条护城河,水位很高;而两侧是王爷的骑士队伍,正在迅速合拢;后面呢,一大群狗在拼命追赶,他们个个龇牙咧嘴,露出钢刀似的利齿。其中,最凶狠的要数大狗龙尼安了,他扬言要扒下狐皮,作他窝里的垫被!

列那放慢速度,故意激怒龙尼安。眼看要被追上时,列那肚子贴地,嗖嗖地蹿过吊桥,向城堡奔去。众狗见状急忙掉头,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狐狸上圈套了!”王爷兴奋地叫起来,“他跑不掉。所有人马统统给我回城堡!”

王爷策马飞驰,整个队伍跟在后面,争先恐后地向城堡大门拥来。木鞋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当最后一名骑士进去后,城堡的守卫“砰”地放下狼牙闸,接着,操纵器启动,粗大的铁链卷了起来。桥板随着一阵嘎吱嘎吱声,渐渐抬高,越抬越高。城堡现在封闭得紧紧的,丝毫不亚于一个严实的鸡窝。狐狸呀,这下你可是插翅难逃了!

王妃弗洛丽被外面的嘈杂声吓了一跳,她走到窗前一看,惊叫:

“上帝保佑!这是打仗吗?”

“亲爱的,放心吧!这不过是抓一头狐狸,”王爷在下面边说,边摘帽致意,“他逃进城堡了,我们继续追!”

众骑士纷纷跳下马,手拿木棒,分组围堵。猎犬在屋前屋后乱窜,吠声回响一片,整座城堡只听见愤怒的汪汪声!仆人仔细搜寻所有的角落,包括牛栏啦、马圈啦,所有角落都翻腾过了,却一无所获。他们又走进主堡大厅,将桌子、椅子、箱子、框子等一一察看,仍然什么都未发现!

众人又登楼,检查大房间里的床下,直到后来连酒窖也不放过。一切角落,包括角落的角落——一个被丢弃的旧蜂窝壳也被搜查出来——都搜寻遍了,就是没有狐狸的踪影!

沿着通向塔楼的台阶,另一半人马来到塔楼之间的护墙上。劈里啪啦的木鞋声在圆形通道上响个不停,听起来真使人毛骨悚然,仿佛地狱中的魔鬼现在全数集中到王爷府!

大狗龙尼安东嗅西嗅,他因为未能找到狐狸而气得发昏。一帮怒气冲冲的看家狗,跟着他向教堂扑来。弗罗贝尔神甫站在台阶上,正好与队伍打个照面。神甫大惊失色,急忙返身,关紧通道的栅栏,以防这帮不速之客强行通过,糟蹋他那几丛可爱的水杨梅。

“喂!好心肠神甫,”气喘吁吁的王爷叫喊道,“快让我们通过,狐狸藏在教堂里呢!”

“这不可能,”神甫反驳说,同时分开胳膊摇晃,“你们这般乱哄哄,不能进来,当然王爷例外。我们的动物兄弟真要是进教堂,也享有受保护权……不过你们放心:狐狸不信教,这个教堂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他的。你们还是到厨房、到鸡窝那边去找找吧……”

“真见鬼!”狩猎队长回答说,“我们找了一遍又一遍,哪里都没发现。他能到哪里去呢,钻到地下了吗?”

“不管怎样,”王爷发话了,“他进城堡来,我们大家都亲眼看到的。只要吊桥一天不放下,他就一天插翅难飞。既然一时难以抓到这个滑头货,暂停搜查如何?或许,在我们不经意时,他反而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狩猎队长、侍从和仆人们马上高声反对:

“要是他逃走,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王爷,您还是允许我们继续搜寻吧!我们要一直找下去,直到天黑!”

“随你们便,”王爷回答,“至于我,我就暂且到此为止。这个鬼狐狸,大概有魔鬼附身……”

而列那呢,他从城墙望塔的两个箭垛之间,探出脑袋,悄悄地听这班大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有发现他。王爷离开众人,打道回府。留下的人重新又开始搜寻,发誓不到天黑决不罢休。

点灯时刻到了。一帮人仍在翻箱倒柜,把凳子、床铺统统推倒。直到精疲力尽时,他们仍然一无所获,只好灰溜溜地回王爷府交差。

“禀报王爷,”狩猎队长走进大厅,说,“这个狐狸太狡猾,他仍然在逃……”

“怎么!还没有抓到?……莫非他真有魔法啦?我知道跟他打交道不大容易,不过我相信,你们总会抓住他的脖子,叫他老老实实的。好吧,再给我组织人,重新抓!不扒下他的皮,我死不罢休……先不说了!点上蜡烛,开宴!都是这个鬼狐狸,把开饭都耽误了!”

骑士们奔走一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王府赐宴,又和弗洛丽夫人和王爷坐在一起,太叫人高兴了!丰盛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鹿排啦、野猪肉啦,都用安茹、普瓦图和拉罗歇尔出产的美酒调配过。美酒加佳肴,猎手们个个意气风发,说说笑笑个没完,尤其笑那狐狸真会寻开心!

列那受香味吸引,从藏身的地方悄悄走出,躲在离大厅不远的地方。大狗龙尼安和他的一帮伙伴一副疲乏不堪的样子,在壁炉前呼呼大睡。谁也没有注意到列那来到大厅的暗处,又无声无息地躲到餐桌底下。

起先他还老实,慢慢地胆子大起来。他开始在桌下绕来绕去,东摸西蹭,故意将客人的裤子弄脏。众人不知怎么回事,以为大概是一个调皮的小侍从在耍什么把戏呢,纷纷弯腰去找。但是列那很机灵,东跳西窜,谁都抓不着。最后,他一直跳到王爷脚下。王爷发火了:

“嘿,耍什么无聊把戏?”他严辞训斥总管,“别把你的脚伸到我的裤子上来!你想要我回敬你一脚吗?”

“这不是我的脚,王爷!”总管白白挨训,满脸羞愧,“我没挪过窝呀。会不会是一个什么小畜生在乱爬呢?”

“小畜生?哪来的小畜生?”王爷惊奇起来。他弯下腰,掀起桌布一角。

“啊!原来是他,该死的狐狸!”他喊叫道,“这下你跑不了……”

列那才不会束手就擒呢!他猛地蹿上仆人刚刚放上两只山鹌鹑的食物架,叼起较肥的一只山鹌鹑,像箭一般地冲出去。所有的客人全都站起来,发疯似的喊“抓狐狸”!还有跺脚的、有奔去关门窗的,大厅乱成一团。

他们全都迟了一步!这时候,列那早已奔到院里,迅速钻进他熟悉的洞里:那洞连着排雨水的暗沟。当众人点着火把在大厅、储藏间、厨房甚至马圈里到处折腾时,列那在暗沟的深处津津有味地大嚼鹌鹑,还不时得意洋洋地摸摸胡子。

“该死的狐狸!”王爷暴跳如雷,“我发誓,搞这样的恶作剧他一定要受罚,不然就让魔鬼带走我好了!……来人,把桌子撤掉,我胃口全倒掉了!”

“请息怒,”弗洛丽夫人劝说丈夫,“您还是去歇息吧。夜已深了,很快就到子夜。您在林子和屋里抓了一天狐狸,一定累坏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狩猎队长匆匆来王爷府禀报。王爷早已起床,一身打猎装束。

“来人,快备好菲朗宝马。今天晚上前,不把狐狸皮扒下,决不罢休!”

一位仆人赶忙将菲朗牵到台阶前。狩猎队长将猎犬配对完毕,王爷下令上马。全体队伍浩浩荡荡通过城堡大门和吊桥。当队伍经过草地前,你猜他们看到什么呢?那个滑头狐狸懒洋洋地躺在一株苹果树下,满不在乎地望着队伍呢。王爷气极,立即下令吹号。狩猎开始,仆人急忙放出猎犬。

列那受到如此打搅,觉得很遗憾,也很委屈。他放开四肢,领大伙兜了几圈,然后一头钻进林子。众猎犬在后面紧追不舍,带动整个队伍狂奔起来。

“那滑头货又想拖垮我们,”王爷说,“不过只要我们盯紧,跟他始终保持一箭远的距离,我们就稳拿住他了!”

这话未免太自负了点儿!过了一小时,列那重又从林子里窜出,后面跟着一帮受骗的猎犬。他再次横越草地,第二次冲过吊桥,又进入城堡。

“活见鬼!”王爷惊呼起来,“这次再让他逃掉,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快回城堡抓!”

于是大队人马匆匆进城,翻箱倒柜,又一次地开始搜查。桌底下、床底下全都搜了一遍。士兵在城墙上值岗,巡逻队一圈又一圈地巡视,就像围城时期一样。然而这一切都白费力气,狐狸仍然没有踪影。

“看来得有耐心,”王爷说,“我并不缺少食物。你们给我摆桌子,我们边吃边等,看狐狸还有什么新花样!他露面也好,不露面也好,暂且先不管,今天下午父王和我的王爷兄弟们要来城堡,我们要好好迎接招待……”